《冷处偏佳》颜小漾

12、第十二章 新年

　　待众人下去了，明皙才正式施礼，甜甜说道：“郭络罗·明皙给宜妃娘娘请安，宜妃娘娘吉祥！”
　　宜妃忙把九阿哥交给一边的丫鬟，拉起明皙左右看了看，这才喜笑颜开地说：“以后别叫我宜妃娘娘，叫我姑妈就好，”然后感慨道：“我这侄女还真水灵，快让姑妈好好瞅瞅。”
　　明皙也笑嘻嘻的任她看，然后指着九阿哥问道：“姑妈，小九九是你的孩子呀？”
　　宜妃点点头，一脸的骄傲：“那当然了，不过你这弟弟可不叫小九九，他叫胤禟。”
　　明皙“哦”了一声，靠在软榻边，看胤禟爬来爬去，觉得甚是有趣，于是轻轻叫道：“禟禟。”
　　大概平时有人便这么叫胤禟，所以一听有人叫他禟禟，他手脚并用，三两下就爬了过来，嘴里还咯咯笑着，几滴口水顺着咧开的嘴角拉成丝流了下来。见胤禟凑到床榻边，宜妃轻扯住他的衣服，一手护着他，倒是十分慈爱。
　　明皙将脸凑到胤禟跟前，见他眼珠微微有些棕色，只觉得好看，却不妨被这小孩一口亲到了脸上，还糊了一脸口水。宜妃等人见状，都掩着手帕微微笑了起来。
　　明皙微有些恼，却想，不会是之前亲了他，现在被亲回来了吧。心下只能无奈。
　　宜妃笑了一阵，忽然叹了口气，有意无意的对明皙和金菊说：“在我宫里都这么怠慢胤禟，平时主子们看不见的地方，不知道怎么欺负我这可怜的孩子呢，金菊姑娘回了佟佳贵妃娘娘的宫里，可要帮本宫给贵妃娘娘说一声，让她为我主持公道啊！”说着用手中的丝帕拭了拭滚落下来的眼泪，模样甚是凄凉。
　　金菊看了一眼明皙有些为难地说道：“娘娘，有机会奴婢一定会跟主子说的，可眼下，奴婢被万岁爷派来伺候小格格，怕是过不去了。”
　　宜妃愣了一下，眼神有些黯淡，却听明皙说：“金菊姐姐，今日你可不能白白被那嬷嬷欺负，所以请姑妈准我去趟承乾宫。”
　　宜妃一奇，心想难道这小孩子要去帮自己说。其实她是想九阿哥想得紧，想趁此将事情闹大，这样也许九阿哥就能回到她的身边，由她亲自抚养。可再一想，也没有别的办法，就先让明皙去承乾宫里闹一闹好了。想着她点了点头，任由明皙拉着金菊出了门。
　　快到承乾宫时，明皙揪了揪自己的头发，又坐在地上蹭了蹭，看得金菊目瞪口呆，问道：“格格，您这是怎么了？”
　　明皙笑笑，不说话，又在自己脸上狠狠捏了两把，这才眼泪汪汪地拉着金菊进了宫门。
　　转过照壁，明皙酝酿好情绪，“呜呜”哭着掀了帘子就跑进了正屋。金菊只好跟上。
　　佟佳贵妃见明皙才走了一会儿又哭着跑回来，连忙拉着她问是怎么回事。
　　明皙将刚才发生的事告诉了佟佳贵妃，只是添了点油加了点醋，再配合她惨兮兮的形象，佟佳贵妃当即就怒了。而旁边的金菊一想，反正基本都是事实，只是稍微夸大了一点点，便也没有更正，只是在一旁眼泪汪汪的劝着佟佳贵妃息怒，却让佟佳贵妃更加生气。金菊本是她宫里的大丫鬟，乖巧伶俐，温和大方，自己平时都舍不得打舍不得骂的，这一出门倒好，生生被人骂作“贱婢”，这佟佳贵妃脸上也挂不住，怎能不生气。俩人又将宜妃多么想念、多么疼爱九阿哥的情景绘声绘色的描摹出来，再痛说了一番九阿哥平常凄惨的遭遇，惹的佟佳贵妃差点当即决定将九阿哥送回宜妃处将养。可这事好歹也要和康熙商量一下，所以明皙和金菊先回了翊坤宫，佟佳贵妃又寻了个时机将这事说与康熙，不过隔天，康熙便拍板钉了钉子：着九阿哥胤禟由宜妃娘娘亲养。
　　这件事便告了一段落。九阿哥和明皙姐弟友爱，一起在宜妃娘娘宫中成长。而那个林嬷嬷，被佟佳贵妃直接发配到了辛者库，再无下文。
　　那一年的冬天过得很快，转眼便到了新年。往年明皙倒是很盼望新年，因为过年的时候全家团圆，便可以随着阿玛额娘去看望玛法玛嬷，然后得到不少压岁钱和各种礼物。可今年阿玛和额娘都不在了，又是在宫里的第一个新年，见不到玛法玛嬷，所以临近新年的这几天明皙却开始闷闷不乐。
　　再说胤禛，即使明皙去了宜妃宫中，两人一个在东六宫，一个在西六宫，相隔甚远，他还是经常趁着下学来找明皙玩。两人时不时的互考些经史子集诗词歌赋，胤禛因此也更加好学，反倒被康熙称赞了几次。这几日，见明皙不太高兴的样子，胤禛便悄悄央了大阿哥帮他找了些东西，打算在新年给明皙一个惊喜。
　　大清早，宜妃便拉着明皙给她换了件红色团福镶兔毛边的新衣服，然后梳了个漂亮的娃娃髻，头髻上还垂下了两捋小辫子，再扎上些叮当作响的小头饰，看起来更是粉雕玉琢天然养成。而她自己，也穿了件玫红的窄腰旗装，梳了个飞云髻，脑后发尾插了一支錾金珠宝五凤钿尾，高昂的凤头吐出一串串玉珠，细细飞扬的凤尾盘旋出去，张扬却又内敛。再一略施粉黛，便是眉如远山，眸如秋水，唇如樱桃，脸颊粉嫩如桃花，哪里还是生过孩子的少妇，却像那待字闺中的秀女。再说宜妃今日怎如此打扮，正是因为元旦这一日，康熙要举办家宴。这宫里的家宴又与一般的家宴不同了，一年中，也只有这个时候，皇帝的大小老婆才能齐聚一堂让皇帝看个够。为此，宫里只要五岁以上的孩子，只要是男的，都不许参加。而明皙才三岁，又是女孩，便和胤禟一起被宜妃带去了康熙家宴。
　　因之前胤禛传话来说晚上给明皙一个惊喜，所以席间明晰只挑了些果子吃。过了一会儿，果然见胤禛身边的小六子静悄悄的来叫明皙。明皙也不含糊，装作肚子疼就离了席。小六子见明皙出来，忙将手里拿着的灯笼点亮，也不说话，只笑嘻嘻的在前边给明皙引路。胤禛也怪，选了个格外远的地方。明皙跟着小六子走了大半天，终于在建福宫花园停了下来。
　　进了花园，小六子一指假山前面的安泰殿，自己熄了灯躲开了。明皙仔细一看，果然胤禛哆哆嗦嗦地躲在廊柱的阴影里，见她才来，胤禛抱怨道：“怎么这么半天才来。”
　　明皙在心里翻翻白眼，从太和殿到紫禁城的最西北角，距离还真近是怎么着。只想着，却没说话。
　　胤禛见明皙不说话，忙起身笑道：“明皙你来啦，冷不冷，我给你捂捂手，看，我还给你带好吃的了呢。”
　　就着挂在安泰殿上的大红灯笼，明皙瞅了瞅胤禛冻的有些僵硬的手，心里却暖暖地笑开了：“就你那冻得像冰棍一样的手，还想给我捂呀。”说着将怀里抱着的东西塞到了胤禛手里。原来是个小暖炉。
　　将胤禛手里一直抱着的圆咕隆咚的东西拿过来，明皙有些哭笑不得，“你拿这么大个柚子干什么呀？这就是你给我的惊喜？”
　　胤禛将手在暖炉上蹭了蹭，笑呵呵地说：“惊喜得等会，我今儿去御膳房想找些吃的，发现没什么新鲜的，就这个好像没见过，所以我专门挑了个大个的拿来给你吃。”
　　明皙眨巴眨巴眼睛，既感动又觉好笑，“四阿哥您没见过是因为每次吃的时候估计都有人给你剥好了皮切成了块，所以完整的你反而没见过。”
　　胤禛一咧嘴，“啊？原来是这样啊，你不爱吃吗，那我再去找点吃的好了。”
　　见胤禛准备拿回去，明皙用双手抱住柚子说道：“我又没说我不爱吃，只是柚子皮有些难剥罢了。”
　　明皙见胤禛木木的样子，忍不住敲了敲他的头，然后轻轻一叹说：“胤小禛，只有我可以欺负你，别人都不许欺负你，你也不许让别人欺负，知道吗！”
　　胤禛听了明皙的话一愣，然后小声嘟囔道：“也就你和二哥欺负我罢了，还能有谁欺负我，他们倒是敢！”
　　明皙见胤禛一脸不满的样子，取笑道：“我怎么欺负你了，太子哥哥又怎么欺负你了！”
　　胤禛刚想说“你总是欺负我”，一看明皙瞪圆的眼睛，连忙吞下到了嘴边的话，改说道：“其实今儿我从御膳房拿了好些好吃的，结果快走到御花园的时候遇见了二哥，都被他抢走了，就剩下了这个。”胤禛有点不服气地指了指明皙手里的柚子。
　　明皙脸色沉了沉，只管剥着手里的柚子，过了一会儿才笑意妍妍地说：“胤小禛，你有没有看过《周书》？”
　　胤禛点点头，却有些疑惑地问：“可这和二哥抢我东西有什么关系？”
　　明皙摇摇头，将一瓣柚子剥离出来，细细的将上面白色的细丝去掉，放到胤禛手心，不咸不淡地说：“《周书》里有一句话叫做‘将欲败之，必姑辅之；将欲取之，必姑与之’。”
　　胤禛吃了一口柚子，眉头都拧在了一起，不知道是因为柚子还是因为明皙的话，“可我又没打算从二哥那抢什么呀，只要他不抢我东西就好。”
　　明皙自己也剥出一瓣柚子，去了上面的皮，露出里边一粒一粒新鲜饱满的柚子肉，咬下一口，顿时酸甜的味道在嘴里化开，激得明皙牙一呲眼一眯，“真酸！”
　　胤禛见明皙这么说，苦着脸就想将手里的柚子扔了，“我还以为很好吃，什么嘛，又酸又苦的。”
　　明皙一把捞过胤禛手里那瓣柚子，笑着将外皮剥开，递到他嘴角说：“这回尝尝！”
　　胤禛将信将疑的就着明皙的手咬了一口，水嫩饱满的果肉在嘴里随着嚼动流出一股清洌酸甜的汁水，味道却比之前少了许多苦涩。从明皙手里又接回来，胤禛胡乱地点着头，确实蛮好吃的，“我还以为宫里真有我没吃过的东西，以前在额娘宫里也吃过，但是好像没有这个酸。”
　　明皙被酸得呲牙咧嘴，还是笑道：“你们这些被宠坏的阿哥，都是只吃过猪肉没见过猪跑，总吃切好了的水果，便以为那些东西生来就长成那样。”
　　胤禛三两下解决了手里的柚子，将皮往地下一扔，从明皙怀里捞过柚子又撕了一瓣，争辩道：“谁被宠坏了，我才没有被宠坏呢。”
　　明皙看着他一气呵成的动作，翻了翻白眼，还说自己没宠坏呢，“你我都被宠坏了，太子哥哥也被宠坏了。”见胤禛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盯着自己，明皙继续说道：“你将这吃完的东西往地上一扔就等着别人来收拾，那不是被宠坏了么！我在宫里这么恣意妄为也是被宠坏了；太子哥哥横冲直撞、见了好东西自己必定要得到的行为也不过是被大家宠坏了而已。‘将欲败之，必姑辅之；将欲取之，必姑与之’，不只是说‘要打败敌人，就要先听从他，要夺取敌人的利益，就要先给他一些好处’，也是在教我们忍！安然蛰伏、以待后发不是什么坏事。在那之前，”明皙低着头，声音很淡，“在那之前，胤小禛，如果你不想被别人抢夺属于自己的东西，那就要有能守护这件东西的能力。”况且太子哥哥如果想要最终坐到那个位置上，大家就不应该这么宠他。皇位皇权不是单单只靠别人的谦让。一味的强取豪夺，最后只会引来更大的反抗。治国齐家平天下的先决还是修身。没有好的能力口碑，得到也会失去呀。
　　明皙说得越来越小声，到最后基本成了喃喃自语，为了听清她说的话，胤禛只好问道：“你说什么？”
　　明皙晃了晃神，摇头道：“没，没什么，其实我不该跟你说这些的，你就当没听到就好了。”现在的胤禛不过刚刚七岁，说这些怎么也为时尚早。而且说了，他也不一定明白，反而徒增烦恼。
　　胤禛有些奇怪地看了看明皙，过了好一会儿才叹口气，有些严肃地说：“明皙，我有时候觉得你懂得东西很多，都多过教书的师傅，可有时候又觉得你很傻，你也不过是个三岁的小丫头，比我还小三岁呢。”
　　明皙的心“咯噔”一下，却笑得傻傻，伸出几个指头说：“你才三岁！我都已经四岁了！我本来就很聪明，所以我懂很多呀，不像你那么傻，又不爱读书！”
　　胤禛说话老抓不住重点，“你不三岁嘛，怎么又成四岁了！”
　　明皙轻轻戳了戳胤禛的脑袋，说道：“今天是什么日子？这不是过新年嘛！我不是又大了一岁嘛！”
　　胤禛反应慢半拍地掰了掰手指头说：“哦，是呀，你都四岁了！呀，你才比我小两岁啦！”
　　明皙恨不得一巴掌敲开他的脑袋，最后只好揪着他的耳朵喊道：“你个笨蛋，我长一岁，你还原地不动吗？你不也得长一岁嘛！你都七岁了，七岁了，聪明点行不！”
　　胤禛笑呵呵地掏了掏自己的耳朵，嘻嘻说道：“我也知道我七岁了，这不是逗你玩嘛，想着咱俩要是能同岁就好了不是！同岁了你就可以给我当伴读书童，咱俩天天一起看书，一起玩！前两天我听大哥说护城河的水都结冰了，远点的后海子的水更是冻成了一坨，我要是跟大哥去玩冰，真想带着你一起去。”
　　胤禛说得淡淡的，明皙听了却愣住了。一直以为胤小禛笨，一直以为胤小禛傻，原来他一直都让着自己。可嘴里却还是不服输：“谁要给你当伴读书童啊你那么笨！不过如果你哪天要去玩冰，一定要记得叫上我，不然你就死定了。”明皙说得恶狠狠，心里却暖洋洋的。胤小禛，这个新年，虽然没有阿玛额娘，玛法玛嬷，可是有你，真好！

作者有话说

　　昨儿没顾上更新，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