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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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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请了半天假来接机,顺利得到家,进门放下背包,阿黄晃着尾巴迎接出来,我四处转了一圈问,奶奶呢?哥哥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说,“前几天她起夜的时候摔了一跤,胯骨骨折了,在医院里。那天我被阿黄吵醒的,它不叫我还不知道奶奶摔了。”
我心里一沉,“其他没什么吧。”人老了,是摔不起的,并发症很要命。
“还可以,昨天转普通护理了,精神什么的都挺好,吃饭排泄也很正常,你收拾一下去看她吧。她想你了。”
我去照了一下镜子,拿凉水抹了一把脸,洗掉一路的疲惫,问了个房间号床号,然后准备去医院。哥哥在家里做晚饭,把鱼肉剁成蓉加进奶奶的粥里,我掀开咕咚冒泡的骨头汤锅子,“加一勺醋。促进钙质溶解”我说。
“恩。”他应下来。
“那我走咯。”
“好的我一会儿就到。”他双手都没有离开干活的案板,转过头来冲我点了点头。
我自己心里在想,如果这件事情发生在我在这里的时候,那我会怎么样呢。惊慌,哭,自责,不知所措?我现在还是有这样的情绪的,隐隐约约的在心底里晃荡。只是那种情绪统统被冷静压制住了,好像这些意外本该发生。“反正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我有点自嘲的想。
奶奶瘦了很多,好好的躺在那里睡着,眉头有些皱,大概还是有些疼。病房是单间的,还为夜里陪夜的人配备了一张小床。看来院方对高龄的老人很照顾,我看了看她的病历卡和用药情况,长期陪她看医生照顾她,让我已经能够辨认医生写下的天书诊断以及药方了。
听到周围悉悉索索的响动,奶奶醒了过来,看到是我,嘿嘿笑了,“回来啦?玩的好吗?”
我点点头坐到她身边,说不出话来。
“奶奶是不是看起来很吓人啊?皮全部皱起来了。老啦。”
“还好啊,脸色看起来蛮好的,再过半年一年,又好下地了,你别急。”我知道她脑子里在胡思乱想什么。嗓子有点堵,我端起床头柜上奶奶的茶杯问她喝不喝水,她摇摇头说不喝,问我小丁什么时候来。我回答说哥哥在做饭。慢点就到了。
病房门被推开,我转头一看,居然是大伯来了。乖乖站起来叫人问好。
“你总算知道回来啦。”他脱口就很冲。我也没计较,呵呵笑笑。问起奶奶病着的时候的看护安排如何。
“我,你二伯,还有你哥哥轮流守夜的,今天是我。”
“你回去休息吧,今天我来吧。”我赔着笑。
“奶奶出院以后我们要把她接走。”
“你们?”
“她今后住我和二伯家。一月一换,不用你管了。”
“为什么。”我不解。
“你高三的时候你奶奶摔了一回,你照顾不到,把她送养老院去了要我们摊份子钱,你工作了,出去玩了,你奶奶又在你家摔了一跤,你又照顾不到她,你自己动动脑子想想,我们兄弟几个会怎么想,你奶奶会怎么想,你是不关心她还是盼着她早点死啊!”小商人的暴躁脾气骤然炸开,我却顿时蒙住了,我不关心她?平时奶奶的康复是谁再做,她的药是谁在配,她的衣服是谁在洗,她的饭是谁做的?她疯起来丢了,我打电话求伯伯帮我去找,他们责怪我没有把门锁好,然后挂掉了电话,现在可好,他们一直以来都关心了,我一直以来都没有关心。
我不知道怎么说好,大约我不声不响在外面呆了三个月惹得奶奶生气了吧,于是转向她那边,“奶奶你愿不愿意去?,是不是你自己说要和他们住在一起的?” 奶奶不说话,她显然谁都不愿意得罪。
门又被推开,大伯母,二伯,二伯母都进来了,神情严肃,在我面前站成一排。
“跟她说了?”二伯一句话不带感情的丢过来。
“还是住我这里吧,你家五楼,没有电梯,二伯家十一楼的小复式,卧室在楼上厕所在楼下,奶奶就算是没有摔跤,也都是不方便的,更何况她这样一折腾又是要恢复大半年,你们照顾都不方便。”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冷静下来,客客气气的商量,继续挽留。
“我们都退休了,你忙。忙得养你的人都照顾不好。”二伯母最后一个进来,她带上门,拿着小扇子给自己扇风,叫大伯把空调温度调低,我看了看奶奶身上盖着的两床被子,没有说话。奶奶自从脑梗以后就很怕冷,他们估计没有注意到。
奶奶在床那边叹了一口气,我转头望去,以为她会说什么,可是她还是没有开口。
“你奶奶说你凶,吃饭要训她,吃药也训,你就不能少说两句话么?床单么颜色脏的要死,你的审美她怎么可能理解呢,她醒了么你要睡觉了,你觉得你自己照顾好她了么?”大伯跟老师教导学生一样的循循善诱,“你觉得你有资格照顾她么?你觉得自己有能力么?”
“这个家里的事情轮不到你这个小孩来管。”二伯愤恨得戳了戳我的脑袋,把我推了出去。
我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有些麻木,发生了什么事?我走了三个月而已,到底怎么了?医院的空调吹得我哆嗦了一下,渐渐清醒起来。我没有听到奶奶挽留我,果然是我还不够好么,果然我这个小孩没资格么。仰头看看天,把眼泪憋回去,我咬了咬嘴唇慢慢往外走,推开住院部的大门,迎面是南方夏季特有的粘稠而炙热的风。
我自己慢慢走回家,打开门的时候没有看到哥哥,厨房里还留着排骨汤的气味,大约去送饭了吧,我们走岔了。我看着几乎没什么变化的家,觉得心里空荡荡的,阿黄凑过来蹭我,我把它抱到沙发上坐好,自己开始整理背包,需要交付冲印的胶卷都编号装袋,衣服都丢进洗衣机,防潮垫和帐篷拿到阳台上去晾晒除灰,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就是自己出门,玩了一圈,然后回来了,家里不存在一个等着我回来等着听我讲一路的故事的长辈,没有一个等着吃我不远万里带回来的甜美水果的奶奶,没有,什么都没有。
茶几上有一叠我寄回来的明信片,最后两周里寄出的还没有到,我一张张翻看,那些已经打好了腹稿准备说给奶奶听的故事最终都说给了阿黄听。说着说着我累了,哭了,躺在沙发上睡着了,像一个小孩子一样。
奶奶,我本来想告诉你,我碰到一个很好的男孩子,愿意和我一起照顾你和阿黄,他等着你点头同意的消息,这样我就可以把他带回来给你看看。我们可以一起在院子里种小番茄,成熟以后就摘下来,或许还带着露水呢,就可以端进屋子里,洗干净了一个一个塞进你的嘴里。我们可以在阳光很明媚的时候带你一起出门,如果你走不动了,就推上轮椅。
那现在,是不是已经没有与你一起分享的机会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