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薄桃花逐水流》人伴桃花

19、念如意

　　年三十终于来了。
　　这天，如梦楼也歇业了。本来腊月的时候越接近年三十，如梦楼的生意越清淡。梅英虽然不去前院，但是从后院里越来越多的懒洋洋的女子也能知道。
　　她看着外面飘着雪花，有些心不在焉。然而如梦一边听着下面的人汇报情况一边扫过眼来看她一眼，她便连忙低头继续练字。
　　她练的是大街小巷都可以买到的陈韬的字帖。当然不是真迹，是那种有点粗糙的拓印版。他的字带着些出尘飘逸的味道。传言说他就是凭着他的字体娶得当时甚得圣宠的长公主淮安为妻。
　　梅英练字的时候想，真真的是一个风流才子呢！就是不知道他和淮安公主夫妻间是否和谐。不会像以前看到的书中所写一样，他得住在外面，可怜巴巴地等待公主的召见吧。
　　后来梅英才知道，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这完完全全是一个男尊女卑的社会。身份尊贵的长公主一旦嫁给与人为妻，那她的身份就不再是公主，而是某某之妻。
　　此时她一笔一画地临摹着陈韬的字。心里还在想着，陈韬是哪个朝代的人？死了多久了？
　　如梦处理完了事物，对她说：“好了，我看你也心不在焉，今天就到到此为止。该梦，过来。”
　　梅英连忙放下笔，揉了揉自己的手腕，走到如梦的身边。
　　如梦一向对她们严厉，唯独梅英除外。在这里，梅英的年龄为她讨了很多便宜。
　　“你这个小丫头，看着蛮稳重的，为什么就是静不下心来写字？”如梦以已经人到中年，没有孩子，看到梅英，倒是激发了她的母性的温柔，加上梅英乐艺方面的出众，对梅英总是比较纵容。
　　梅英也不怕她，说道：“练字太难了，我就是练上十年，也未必有陈韬字迹的一半好看。明知这样，还不如将时间花在其他有趣的地方。”
　　如梦将梅英揽过来，捏着她的衣领问：“那你觉得什么有趣？”
　　梅英想想，这里好像也没什么有意思的东西，想了许久，说：“譬如婷姑娘的口技，朝悦的描眉，还有莫娘的反手抄月。”她说的都是些楼里姑娘的拿手活儿，却不是什么上流的才艺。梅英说这些，一半是故意为了显出孩子的活泼，另一半是实在只有这些才让她觉得有些趣味。
　　如梦瞥了她一眼，说：“还有呢？”
　　她那一眼没有有些不悦，梅英连忙说：“还有楼舞的舞蹈以及逐音的琴声。”
　　如梦脸上的神色稍豫，看着大厅外面。过了好一会儿，她说：“那些都算不得什么，舞蹈再好，音乐再上乘，最多只是个艺人。唯有写字佳，诗书好，方能出众。现在读书人才有地位，能写一手好字，便能赢得别人的尊重。西厢月为什么比如梦楼红？难道里面都是官家女子？现在太平盛世，没人造反犯错，哪里会随便就抄了官员的家的？说到底，就是西厢月的姑娘认得几个字，写得一手字罢了。”
　　梅英听着，她原本想着，在古代女子无才便是德。她即便认得字也应该装作不认得的。没想到妓女的生活如斯。即便是强颜欢笑，也得学会写字应付那些酸书生。
　　“该梦，”如梦一手压着她的肩膀，沉声说道，“坊间的女子不乏多才多艺之人。曾有念如意，琴艺天下无双。她不禁擅琴，而且诗词俱佳。王公贵族纷纷争着与她约会。她后来嫁给了天下第一才子，传为一段佳话。”
　　梅英感觉放在肩膀上的手慢慢收拢，掐着自己的肩膀，甚至有些酸痛，“该梦，你知道后来念如意怎么样了吗？”
　　梅英看着她，不知道她为何这样：“从此告别教坊，相夫教子？”
　　如梦发出一阵冷笑：“是在家相夫教子。她用她能弹出最动听音乐的手洗衣做饭，为家里人缝一阵一线，做所有良家妇女会做的事。可是，她终究是个妓女！那才子在婚前的时候柔情蜜意，天天说着甜言蜜语，哄着她跟走。可是念如意嫁给他以后，那才子便嫌弃她是个妓女，让他蒙羞。念如意怀孕后不久那才子便又娶了一个妻子为正室。可怜念如意，生了一个女儿以后，教坊回不得，在夫家备受欺凌。那正室是个泼辣的主，她让念如意和女儿住柴房，干下人的活，吃下人吃的饭。念如意为了将女儿拉扯大，一直忍气吞声。就这样过了十年，她的手指变形了，再也弹不得琴，人也变得又老又粗糙。她后来得了一次风寒，那薄情的人却不请大夫给她医治。她就这么病死了。”
　　梅英听着听着只觉得一股悲愤涌上心头，连肩膀被死死地掐着也浑然不觉。
　　“那她女儿怎么样了？”梅英问。她女儿只有十岁，肯定会被那个正室欺负地不行吧。
　　“念如意死后，那人嫌脏了家里，拿一副草席裹了扔乱石岗。那薄情的才子看着不满十岁的女儿说，你母亲死了，你就回妓院里去吧，妓女生的，也只能是妓女。然后他们就把她卖给了念如意原来呆的青楼里。就这样，念如意的女儿又成了第二个念如意。”
　　第二个念如意。梅英心头一阵，抬头看着如梦。
　　如梦的的眼睛里隐隐有泪光闪烁，她眼睛忽然闪现狠戾之色：“该梦，记住妓女永远都是妓女，你千万不能把自己当女人看。那些喝花酒的人，不管多么风流倜傥，都是嫖客罢了。他买你卖，永远别相信他们的半句甜言蜜语。趁年轻的时候好好攒点钱养老，一辈子也不要想着嫁人这种梦。”
　　晚上的时候大家坐在一起吃年夜饭。饭菜比较丰盛，楼里的姑娘坐了十来桌。大家都嘻嘻哈哈地，喝酒聊天。有的人聊的话题露骨至极，大概都习惯了，把床笫之间的事说得如喝茶吃饭一般。
　　梅英坐在角落里，觉得很不自在。想起如梦下午的话，觉得天都暗了。
　　她以前总想，不怕的，自己总能逃出去的。可是现在才知道，根本逃不出去。
　　一旦入了贱籍，永远都摆脱不了。
　　她想，自己不如死了算了，与其在这里成为一个下等的妓女被人凌辱着过一辈子，不如趁早了结自己的生命，因为生无所恋。
　　郑好倒了一点竹叶青，然后拿着酒壶问：“你要喝酒吗？”
　　梅英连忙摇摇头：“不要，我还太小。”
　　“这里的酒酒味真淡，”郑好说道，“跟啤酒似的，竹叶青稍微好点。想我以前喝茅台的时候眼都不带眨的。”她说着直接喝了一杯，脸上渐渐晕起一片微红。
　　她是梅英来到这里碰到的穿越女，还是自己跟自己同一个局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梅英不想让她知道自己也是同类。就像以前到了北方上学，对老乡会毫无兴趣一样。
　　“别喝了。”梅英忍不住劝道，“喝多了对身体不好。”
　　“没什么，”郑好拿着瓶子说，又倒了一杯，“我以前喝五粮液能直接喝一瓶呢！整整一斤，这点算什么？！”
　　可是你以前二十多岁，现在才十岁。梅英想说，想想还是算了。
　　郑好又一杯酒下去，脸上有了些醉意。她看着梅英，看了半天，然后神色恍惚地说：“你命真好。”
　　梅英苦笑：“被骗到这里命也算好？”
　　“你天生就是一个音乐达人。”郑好说，“不过，没关系，你们古人迂腐，想我带着中华五千年的智慧，一定能打败你的。来，再干一杯。”她说着径自用酒杯碰梅英的茶杯。
　　她已经明显醉了，酒杯被她一碰就洒了大半的酒。
　　“你有一样东西还在我这里。”郑好说着往身上搜。
　　梅英想了想，说：“我那个包袱在自己那儿，有什么东西在你那？”
　　郑好的手停了，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是哦，你能有什么东西在我这里？”她复又继续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