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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该梦.断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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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梦,先生到了。”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喊道。
梅英停了手中的笔,将手中的笔墨交给旁边伺候的五月。牵着裙摆站了起来,然后朝外面走去。外面到处是细细碎碎的脚步声,那些女孩们个个步履匆忙,却不曾凌乱一分。管事婆子拿着鞭子站在一边,谁要是慢了,抽一鞭,谁要是发出了比较重的脚步声,抽两鞭。女孩们身上痛,却不敢发出声音,否则鞭子接着抽。
三个月下来,梅英早已经习惯了。有的女孩到了有半年了,还是挨管事婆子的鞭子。她是最小的,却除了头三天以外,再也没有挨过一鞭。
到了教堂里,梅英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教授乐器的先生已经站在那儿了,和往常一样穿着一身月白的袍子,身形俊秀。整个教堂里坐了二十人,每人面前放着一张琴。
即使是在如梦楼里,妓女也是分很多等级的。坐在教堂里的女孩们都不满十三岁,成为雏妓。而如梦楼中现有的雏妓不下百人,能出现在这个教堂里的,算是等级比较高,天资比较出众的了。而最为显著者,便是教堂前面的三个梦字辈。梦字辈的甚至有单独的人服侍。
如梦楼除了如梦楼以来,已经很久没有出现梦字辈了。上个月如梦点了三个雏妓,赐了梦字,大家都猜如梦该是找继承人了。对于梦字辈的人,有人妒忌,有人巴结。而其中落得轻松的,只有该梦,梅英。
她还太小,等她长大的时候,有的人老了,有的人风头正盛。不过很多人都想,这如梦楼水里深浅,或许不等她长大,就被摧毁在风暴中了。于是没有多少人把她放在眼里。
坐在后面与一众雏妓坐在一起的郑好看着前面的梅英,心有不甘。
如果她的出身高贵一点,该梦就是她了。
先生今天教的是羽。他复习了一遍昨天的功课,让每人轮流练习一遍。很多人都很卖力,其中不乏弹奏得华丽出众者。对于她们来说,在乐器上的天资出众,能为她们的晋级加分。
梅英弹了一遍,平平地,只比那些天资不佳的人好一点。
一连半个月,都是如此。身为三梦之一,在书画,琴艺,诗词方面的资质表现得都是平平,甚至是下等。作为先生的都有点看不下去。
“该梦,昨天布置的曲子,你练习了没有?”
梅英低头回答:“回先生,练习过了。”
先生叹了口气,“可是为什么还是弹不好?”
“回先生,学生不能理会乐中的意境。”
先生拿着琴谱,怔怔地看了梅英一会,然后说:“这篇颂是先皇所做。花朝节时,外面百花争艳,皇后在后宫中与众妃一起赏花。人比花美,笑比春风。可是先皇看了却想起去年时与已故爱妃一起春游之景,不禁触景生情,潸然泪下。故写下了这篇《花殇》。”
教堂里一片安静,大家都被这个故事感动了。一个女孩不禁说道:“先皇一定对已故爱妃用情至深。”
先生笑了,忽然道:“几年后,北方东胡向先皇敬献了一美人,肌肤如雪,金黄色的头发,美艳动人。先皇与之共游西湖,写下了极为有名的《花月夜》。”
他说着坐了下来,手指在琴上轻轻拨了一个音,如玉石相撞,接着是落入水中怦然绽开一池莲花,春雨交错,美人泛舟……一曲忽而缠绵忽而欢快,恰如人间天堂。一曲终了的时候,大家如痴如醉。先生一扫众人,只有梅英木木地盯着眼前的琴,表情岿然不动。过了半晌,大家都回味过来的时候,该梦清脆的童音长叹一句:“多情便是无情。”她一指挑起最细的那根弦 ,忽然猛地以侧掌击落,瞬间琴弦崩断,一声极细仞的声音刺入众人的耳中,同时数低音响起,与之缠绕,愈落愈深,仿佛低低咽咽地泣诉,又恰似温柔缠绵的调情。浮华乍现,百花争妍,倏尔一支独秀,镇压群芳。
众人听着,只觉得欢愉悦耳,恰如情郎相会,却总有一声低低地哀怨声若有若无。一边是欣喜万分,恨不得将一颗心都捧了出来,一边却是看透了情郎里深藏的薄情,欲脱身而出却欲罢不能。
走廊外边,早已站满了人。正是大白天,生意比较清淡。大家早已被第一声所吸引纷纷前来,人越聚越多。
如梦也来了,可是这时大家都听得如痴如醉,并没有让开。她就站在最边缘,听着穿透过来的琴音,脸上渐渐浮出了笑意。
《花殇》与《花月夜》是华夏国最有名的曲子之二,不仅是因为是先皇所作,更是因为里面深厚的功底。前者如泣如诉,揪人心肠,后者欢快明朗,几乎是各种宴席必奏的曲目。然而从来没有人将两首曲子都杂糅在一起,造成如此轰动的效果。
琴音越来越低,忽然一声骤响,仿佛海浪冲天,鹰击长空。本是激昂卓越之时,琴声却戛然而止,琴断音消。
众人从梦中醒来。只见该梦面前的琴琴弦俱断,手指被划破,鲜血已经染红了半张琴。
“啪,啪,啪”一阵清亮的掌声响起。一个锦衣公子一边鼓掌一边走过来。
如梦楼的前院与后院有明显的界限之分。前院是接客的场所,而后院是妓女们居住的地方,从不让客人进入。然而如梦挡得住所有人,也挡不住面前的这位。
“大公子,你怎么过来了?”如梦脸上已经摆上了一副笑容,向前迎上去。
喊他大公子,其实如梦心知肚明,他就是如今的大皇子,皇后嫡长子。虽然说他不是太子,可是谁都知道皇后的娘家权势滔天,谁也不敢得罪。
大公子长得倒是一副好样貌,和他那当皇后的娘一样,有一双桃花眼,樱红的嘴唇,笑一笑,能把少女的七魂六魄勾去大半。他此时带着笑,勾着眼说:“刚才正在听莺莺姑娘唱小曲,忽然听到有人弹奏,真真的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是谁这么大胆,将皇爷爷的曲子都弹一块了?”
他口里说的是大胆,其实心里也欢喜地紧。如梦连忙说:“哎呀,都是新收的小丫头不懂规矩,将琴胡乱弹了一气,我回去一定好好教导一番,省得再污了您的耳朵。”
大公子眼睛一瞪,不悦道:“梦娘你讽刺我呢?琴音是好是坏我听不出来?快去叫那个弹琴的丫头出来,我让家父也好好见识见识。”
他这么一说,倒是有想收为己有的意思了。如梦心想,该梦假以时日,必当成为如梦楼的台柱,这大皇子这么一来就想把她挖走,也太不把如梦楼放眼里了。她心里有些不悦,更是不愿意大皇子见到该梦,正准备着糊弄过去,可是大公子一抬脚就走进了教堂。
教堂中央,只有一具断了弦沾了血的琴,哪里还有该梦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