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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陈夫人 ...

  •   离开了甘州以后,梅英沿着官道一路往南走去。没有火车,没有飞机,没有汽车,甚至连自行车也没有,她就迈着两条腿一路往前走。
      起初的时候她丝毫没有方向感,不知道往哪里走。她只知道这个王朝叫华夏国,然而华夏国在她所粗略知道的朝代中是没有过的。她只隐约觉得某些地方觉得名字熟悉,却不知道具体的位置,譬如甘州,譬如天水,还有晋阳。她靠着两条腿,离开甘州,路过天水,一路到达晋阳的时候,不知道身处何地。她从来见不到一张完整的地图。
      她一路小心翼翼地,将老和尚给她的一贯铜钱都用线缝在了里衣上面。一路上她不舍得花一文钱,一路乞讨过来。曾经在将军府里锦衣玉食的小小姐,现在蓬头垢面,和一般的乞丐无二。
      日后回忆这段时光,她总是想,自己是怎么度过这段时光的。风餐露宿,日晒雨淋。穿在身上的衣服整整三个月没换,都已经发出了臭味,行人们见了她都要退避三尺,而她自己却浑然不觉。
      走了整整三个月,到达晋阳的时候已经是九月份了,农历的九月恰是冬天,天气已经凉了。身上的单衣已经不足以御寒。她打开身上一直紧紧地抱着的包袱,在衣服上蹭了蹭手,然后虔诚地抱着干净的僧衣,嗅了嗅衣服上干净的味道。
      她不知道要去哪里,一路走来,吃的是别人给的残羹冷炙,偶尔别人给的一个热馒头已经觉得是人间美味了。别人赏的每一个铜板她都小心翼翼地收好,不舍得花一文。至于攒钱为什么,她也不知道,只知道自己没有了依靠,不能连钱也没有。
      九月九日是重阳节,晋阳城内到处开满了菊花。这个朝代没有盆栽,花都重在了院子里,富贵人家以自己家院子里的菊花开得旺盛为荣。有身份的人家院子里大抵都种着这些花,然后相邀着饮酒赏花。
      早晨的露水打湿了头发。梅英摸了摸乱糟糟的头发,摸了一手的露水。她晚上就抱着自己单薄的身体缩在了一个大宅院围墙的墙角下、她身子小,又一身灰扑扑的,夜晚的时候与暗夜中犹如阴影。所以昨夜子时巡逻的官兵以及打更的更夫都没有发现她。
      她摸了里衣,里面一枚枚铜钱还在,梅英舒了一口气,然后伸了伸小胳膊站了起来。她一站不要紧,把旁边低头寻找东西的一个婢女吓了一跳。
      “啊!”那个婢女大叫一声。几个人闻声过来,大呼:“找到了没有?”
      那个婢女原来还以为是什么动物,待看清楚了梅英的样子,松了口气,回答说:“没什么,刚看到一个小乞丐。”
      然后她又低头继续嘀咕着:“在哪里呢?小少爷明明说往这边扔的。要是没找到的话夫人又得责怪了。”
      那个婢女慢慢地找着。梅英拿着自己的小布包往外走,忽然猛地回头,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问她:“找这个吗?”
      婢女抬头看到,惊喜地说:“正是!”她连忙从梅英的手里抢过玉佩,高兴地说:“太好了,就是这个。”
      梅英看着她找回东西,集替她高兴,又感到失落。昨天夜里,迷迷糊糊睡着的时候被一个东西砸醒。摸起来一看,居然是一块上好的玉佩。触手微凉,在月色下能清晰地看到雕刻细致的图案,祥云中间一个笔画繁复的篆体字。还以为是天降好运,才捂了一个晚上,就要还给别人了。
      她一边低头往前走,一边想着今天的早饭在哪里。那个婢女忽然喊道:“喂,喂,小乞丐!”
      梅英不解地回头。婢女笑着说:“少爷房里还有一些点心不要了,你来拿去吧!”
      听到点心,梅英的心里亮了一下。点心不是寻常人家吃得起的东西,自从离开家以后,她只吃过一次,那还是偷偷地从别人的贡品中拿的,而那天,是七月半。
      她跟着那个婢女走进了这个府邸。昨天枕着别人的墙根睡了一夜。终于看到了大门。“陳府”两个烫金的大字,梅英丝毫不怀疑那两个大字是真金。
      “从这边进。”婢女站在旁边的一条侧门喊道。
      梅英跟着她往里面进,可是被看门的给拦住了,他很鄙视地看着梅英,挥手说:“芝兰,你怎么把这么脏的乞丐往府里带?要是脏了地方怎么办?”
      “我就是看她可怜,给她拿点点心去。”被唤作芝兰的婢女笑嘻嘻地说。
      “你让她在这里等着就行了。今天厨房里蒸了很多馒头,你随便去拿两个打发得了。”
      芝兰应了,让梅英在外头等着。
      梅英于是站在外面,傻乎乎地等着。她想在正门前的台阶上坐下,又被护卫赶开了。她就抱着自己的小包袱,倚在侧门边看着头顶上的牌匾出神。
      也许,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如果她不是守在门口等馒头,还傻乎乎地等了那么久,或许她会这么一直流浪下去,然后在一个地方停留,等待着生命耗尽。也许,她会遇上另一个契机,走另外一条她完全未知的道路。
      然而无论怎么样,路是自己走出来的。也许对于梅英来说,不管怎么样,她还是会走上这条路,这条曲折的,保含心酸,却不枉此生。
      那个叫做芝兰的婢女却半个时辰也没有出来。梅英打算离开的时候,朱红色的大门打开了,与此同时,一辆马车驾到正门口停下。
      大概有人要出行了。梅英停了脚步,打算等他们离开以后再走。只见进去了许久的婢女虚扶着一个美妇从大门走了出来。马车夫从车上下来,掀开车帘。芝兰正要扶着那位夫人上马车时,眼角瞥到了梅英,又叫了起来:“哎呀,我竟然把她给忘记了!”
      被她搀扶的女子嗔怪道:“又一惊一乍的,怎么了?”
      芝兰不好意思地说:“瞧我这记性,刚刚进去想给那个小乞丐几块点心,可是一进去就忘了,让她在这外面等了那么久。”
      那位夫人顺着芝兰的目光看过来,看见了梅英。梅英也稍稍打量了她几眼,只觉得她和自己的娘亲不同。自己的娘亲大概是嫁给了将军,又跟着丈夫在军营里待久了,整个人显出一点直爽与率真。而不远处的这位夫人,举手抬足间都洋溢着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儿。梅英看到她的眼睛,不禁倒吸一口气——好美的人!白如凝脂的肌肤,尖尖的下巴,嘴唇薄如蝉翼。尤其是那双微微上挑的眼睛,仿佛轻轻一勾就能让人疯狂。
      这么美的人,梅英只见过一人可以与她媲美。陈彻,她终于还是想起了这个名字。她曾经问过他,什么样的妖魅能把他生成这样。他每次只是调笑道:“你为我生一个吧,肯定跟我一样风流倜傥。”
      这位夫人便是陈府的主人,陈夫人。陈夫人看着梅英,对她而言,那只是一个脏兮兮的小丫头罢了。她已经三十多岁了,认人也颇有经验。眼前的小孩虽然只是一个乞丐,可是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却如一汪清泉一般,那眼睛里不是一般孩子应有的天真,而是……她不禁想起了母后的眼睛,那是一种看透世态炎凉般的沧桑与荣辱不惊。
      她被自己吓了一跳,怎么可能?!那只是一个小孩而已。陈夫人不禁往前走了几步,梅英身上的味道隐隐散发出来,她不禁捂了鼻子:“什么味道?带她去洗干净!”
      梅英有点懵,前一刻她只是在人家门前等几个能饱肚子的馒头,下一刻就被这家家仆抓着扔进了一个大桶里面,衣服立即被打湿了。
      浴桶很大,差点把她给淹没了,她呛了几口水,连忙趴在木桶边上呼气,只听到外面一个老妈子的对芝兰说:“芝兰,你怎么能把少爷的浴桶给这个来路不明的乞丐用,如果把脏东西传给了少爷怎么办?”
      “哎呀,我怎么没想到?夫人说把她洗干净,我就琢磨着少爷房里肯定有热水。……回去让他们给少爷换个浴桶就是了。”
      梅英摸了摸脸上的水,不禁嘲弄:“真是奇怪,嫌我脏的话把我赶得远远地才对。嫌我臭又把我领进门,真是脑子秀逗了。”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刚才擦脸竟污了一手的泥水。这时芝兰应付了那个老妈子,就过来脱梅英的衣服。梅英吓了一跳,捂着自己的衣服站在一边警惕地看着她。
      “你这个小乞丐,讨饭的时候不害臊,偏偏这个时候害臊了。来,让姐姐给你脱了衣服洗澡。”
      梅英揪着自己的衣领,忙说:“不用,不用,我自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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