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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生命的大火 ...

  •   “你还记得,你做了什么吗?”纪奶奶和忆风已经逛到了走廊的尽头。一路碧波粼粼,一路松柏青青,一路假山嶙峋,百花争艳,如画卷般的曾府的美景,即将走到末端。
      忆风不吱声。
      “你或许因为没有龙玉玦而遗失了部分记忆,可是对于一个人生命走到尽头的事件,尤其是他自己设计的结局,应该不会遗忘的。”纪奶奶顿了顿龙头拐杖,“可是,你有没有注意到,有多少人在为你的任性买单?甚至为此付出一生的幸福。”

      曾寓仁和锦儿的婚事很快定了下来,并准备早日完成。虽然略显草率,但还是令全府上下兴奋起来。因曾府前一次喜事已经是七八年前曾集贤娶三姨太的时候了。全府从烧火的婆子到值夜的门房,时不时都谈论起今年曾府有双喜临门——曾寓仁和曾忆风将先后成亲,曾家的风光一定会轰动方圆百里。
      曾寓仁的房间在大太太的麻利承办下很快就迎来了络绎不绝的婚嫁新品,从床上的被褥到贴喜字的马桶,大大小小堆满了他的侧厢房。曾寓仁被要求在成婚前先挪到小书房睡觉,以便婆子媳妇们布置新房。
      而翠儿和小绫也分别张罗锦儿的事宜了。锦儿的婚事宣布的当天上午,翠儿就奉大太太的命令,来忆风的院子带锦儿走。可一脸铁青的忆风却蛮横地把所有人都撵了出去,唯独不肯让锦儿走。
      “你为什么要答应嫁给那个人?”忆风拉着锦儿的手,把她的手腕都捏出了乌青。
      “我,我,是大太太和老爷商定的。”锦儿惶恐地说。
      “我问的是你!”忆风黑白分明的眼眸中似要喷出火来,“你不会拒绝吗,你不会告诉他们你是我的人吗?”
      “二少爷,我只是你的丫头。”锦儿小声地提醒他。
      “你只是我的丫头吗?你在我身边多年,你不知道我是怎么对你的吗?”忆风十分气愤。
      “我,我知道二少爷对我好。可是,二少爷,你就快娶张家小姐了。”
      “那是爹的意思,不是我的心意。我的心意都在你这里。锦儿,只要你说一声,我就带你一起离开曾家,我们一起走。我不会娶张帮办的女儿的,让那个人去娶好了。”忆风拉着锦儿,热切地期盼着她的回答。
      “不,不行的。”锦儿却断然否定了,“二少爷,你必须娶张家小姐,这是为了你好,也是为了曾府。我只是个丫头,二少爷,我受不得你的抬举。我可以嫁给大少爷做妾室,我就很满足了。”
      “那为什么不是嫁给我呢,你为什么宁愿做他的妾室也不肯做我的妻子,他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忆风嘶声大吼,摔烂了手边所有他平日最喜欢的古董。
      “二少爷,这都是为了你好,你怎么还不明白呢?大少爷是个好人,他不会委屈我的。二少爷,你放心。”锦儿一再地劝慰忆风。
      “放心放心,我怎么放心!我的爹被那个人抢走了,我曾府的少爷被那个人分走了,现在连我最喜欢的女子都被他抢走了,你让我怎么放心?”忆风把锦儿一推,把她逼到了墙边,无路可退。他像一头困兽压了过来,火热的气息喷在她脸上,“告诉我,你爱不爱我?爱我,就不要和那个人成亲,跟我一起离开!”
      锦儿被他按住,动弹不得,她看到忆风的情绪已经失控了,“二少爷,我一直当你是我最亲最亲的人。从你七岁到我家开始,你就像我的弟弟,我疼爱你,我喜欢你,我喜欢做你的姐姐。可是,可是大少爷是个好人。我,我愿意,嫁给他。”锦儿的眼泪扑簌簌地掉了下来,不知是因为被按疼了,还是因为自己的真心话而激动。
      忆风呆住了。望着锦儿含泪的眼睛,他无法相信刚刚听到的话。“你撒谎!”他大喊着,搂住锦儿就狂吻起来,不顾她如何拼命地挣扎。
      房间门终于被人一脚踹开了,“小畜生!“曾集贤带人冲了进来,大喊着把忆风强行拉开了。外面等候的翠儿等人立刻把锦儿带走了。
      “小畜生!”曾集贤指着忆风的鼻子破口大骂,“平日里游荡散漫,没有半点大家公子的风范,成天遛狗逗鸟不务正业。你和丫头有染也算了,明知道这是你大哥的小妾了,你还要轻薄她,你简直不是东西!”正在气头上的曾集贤勒令几个身强力壮的护院们把忆风锁在他的房间里,在寓仁成亲前不准出门半步。
      忆风被关了三天三夜,也不吃不喝了三天三夜。
      第三天的白天,寓仁和锦儿已经拜过了天地,喝了交杯酒。傍晚时分的喜宴摆了流水席,热热闹闹地在府内一路延续下去,远近的乡亲父老都可以来喝一杯,不管彩礼厚薄。曾府一整个晚上都灯火通明,欢声笑语,喜气洋洋。
      喜宴将近结束时,忆风的禁足才被取消。二姨太十分心疼自己儿子因为一个外人遭受这么大的委屈,端了许多食盒过来,一边喂他吃饭一边哭。
      忆风吃不下,他把亲娘也撵了出去,他现在什么人都不需要了。
      子夜十分,他独自溜出了房间,像个孤魂游荡在空旷的府里。三天没有吃喝,他本就清瘦的身体越发单薄得像一片树叶。
      他穿过一条又一条走廊,一个又一个庭院。整个曾府的角角落落都悬挂着贴着双喜的窗花和大红灯笼,红艳艳一大片。他在红双喜的窗户前驻足,伸出冰凉的手指,颤抖着抚摸一笔一划,像是蘸着自己的血写的;他仰望高高的大红灯笼,像鬼魅的头颅悬挂示众,里面一团鬼火幸灾乐祸地跳跃着。
      他伸手拿过挑灯笼的竹竿,把其中一盏打落了下来。灯笼正好落入了花丛中,被束缚的鬼火迫不及待地雀跃出来,像恶鬼的舌头吞吃着一切可以燃烧的物品。红通通的火焰终于燃烧起来了。从花丛到栏杆到帷幔到竹帘到门框到一切精美雕工的家具,终于燃烧起来了!
      “哈哈哈哈……”忆风寒凉了三日的身体,终于在周围热烈的燃烧中感到了温暖,不再寂寞。他张开双臂拥抱这场热情的火焰,拥抱至深的悲苦和绝望。
      “走水啦!”守夜人李叔第一个发现了火险,敲起锣鼓“哐哐哐”地报信,惊醒了一众刚刚沉醉于美酒佳肴的曾府人等。晚归的宾客都还没离开,正安排客房休息,曾集贤刚刚在书房里喝了第一口媳妇茶,寓仁刚刚踏入洞房一步。
      所有人都被这场意外又惊骇的大火吓去了半个魂魄,尤其是当他们立刻撇下一切手上琐事跑到着火现场时,他们看到的是已经被熊熊烈火团团包围得水泄不通的曾忆风。
      “哈哈哈哈……”他却还在笑。他被浓烟呛得剧烈咳嗽,可他还在狂笑,对着天,不是对着任何人。
      “忆风,忆风啊!”曾集贤捶胸顿足,叫所有人都帮手救火。而二姨太直接晕了过去。
      “忆风,忆风你出来啊!”寓仁已经脱了新郎的马褂,把两只袖子都挽得高高的,接过仆人们的每一桶水,用力泼到已经蔓延到房顶上的大火。
      “你,你这个畜生啊!”曾集贤眼看着贪婪的火舌到处肆虐,在干燥的走廊和房顶上一路蔓延,几十间连壁的厢房都无可幸免,全部落入了火海中,他又惊又怒又气,急火攻心,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快扶老爷离开!”大太太急忙差人把曾集贤送到安全的地方去,然后指挥管家先生,“快分散人手,尽快阻断火势。”
      “好,可是,二少爷他——”
      大太太一瞪眼,“他还救得了吗?总不能为了他一个人,把整个家全烧光啊。快分散人手,再说这里不也有人在救他吗?”
      管家领命立刻带两拨人分头去阻挡火势了。寓仁却死活不肯走,非要留下来继续灭火。“忆风,你坚持住啊!”他和其他几个仆人一边大喊让忆风保持清醒,一边继续泼所有找的到的水。
      忆风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了,他耳边有许多嘈杂的人声,他听得见所有的声音,可是他已经分辨不出来了。真热啊,他想,真想躺下来睡一觉。
      “二少爷!”一个尖细清脆的声音哭喊着扑过来,让他突然一震,神智清醒了许多。
      “二少爷!”是锦儿在哭,她还来不及卸下凤冠霞帔,她自己扯掉了红盖头,从新房飞奔过来,看到忆风被大火包围,心痛如割。
      “二少爷二少爷二少爷啊!弟弟啊,你不要死啊!”锦儿大哭,气都接不上来,“好弟弟啊,你不要走啊,锦儿姐姐永远疼你的,你不要走啊!”
      “姐姐?锦儿!”两行清泪从忆风脸上缓缓滑落,未及掉下,就被骇人的高温蒸发了。他脑海中忽然闪过幼年时在锦儿家无忧无虑的生活。年仅七岁的他,成天跟着已经温柔懂事的锦儿,喂鸡撵狗,拔一根芦苇吹曲子。锦儿回头的一颦一笑,像春天的雨露慢慢渗透到他心里。
      后来,他又做了曾府的少爷,而锦儿成了他的丫头。除了称呼变了,什么都没变,她还是无微不至地照顾他的饮食起居。
      真的,一切都没变吗?原来她一直都是这样对他的,像姐姐对弟弟那样。原来,“二少爷”在她心里眼里,一直是个孩子,需要她照顾和爱护,却不会爱慕的孩子。
      忆风苦笑,他望着穿着凤冠霞帔的锦儿,透过高温的蒸汽,她越发显得娇艳动人,倾国倾城。可她却不是他的妻。
      缓缓从怀里掏出那块父亲给予的飞凤玉玦,望着一脸烟灰还在泼水,并嘶哑着嗓子要更多水的寓仁,忆风深深地叹息着,一扬手,玉玦轻巧地飞过烈火的包围圈,落入了不远处已经快被舀干的荷花池里。
      “锦儿,此生此世已经因你而无法继续;若有来世,玉玦再现,请给我机会吧。”带着最后一丝清浅的微笑,忆风斜斜地倒在了地上。周围嘈杂的人声终于慢慢远去,消匿。连锦儿的呼喊最后都听不见了。
      听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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