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天恩 （大明女相修改稿）》月明秦时

35、第十七章 不知落日谁相送 下

　　与正殿前的广场上一样，襄王府内院，入目处也尽是灯明火彩，喜庆祥和。

　　这里安排的都是些官员内眷，人数并不多。虽不比前殿热闹，然而这众多女子集聚一起，自然更是一番争妍斗艳，别样风流。

　　采雅紧紧随在含烟身后，看她接人待物。心里只觉她举止端庄，意态亲和，那一副八面玲珑的态度，倒令看惯含烟各种出人意料的不同表象的自己也觉讶然。各种不同的表象？思及此处，采雅忽然意识到跟了王妃这么久，自己真的见过她各种不同的样子：雍容的王妃、沉静的王妃、空灵的王妃、狡慧的王妃......甚至，娇痴的王妃......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呢？或者，都是？

　　终于告一段落。

　　当采雅随着含烟踏出那片辉煌眩目的繁华，走进无人关注的角落，她恍如听到了那近乎无所不能的女主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王妃现下可是要到内厅去吗？照规矩，一会儿高王妃还要在那里给您见礼。”

　　“不必去了。”含烟清清淡淡的声音传来，“陪我往园子里走走吧。”

　　出乎意料的回答。采雅一怔间，抬头，却正看见含烟面上一闪即过的倦容。

　　喧天的鼓乐越发热闹起来，人声鼎沸，外院的气氛已推向极致，看来吉时已到，想是新人的花轿进门了吧？王妃的背影此刻看起来竟有些萧索，午后她曾想为王妃按规格大妆，可王妃却不肯，只拣寻常的衣裳中略为喜气一点的换上，这会儿从这个角度望去，却才看出来竟有些过于宽大了。她最近清减得太多了吧？采雅默默地跟在含烟身后，一路往后园行去，心中竟是有些酸痛。

　　“采雅，青青可有话来？”

　　“啊？”采雅一愣，回过神来，“青青姑娘午后即被王爷唤去，说是另有要务，王妃不记得了吗？”

　　“哦。”含烟点一点头，略一停步，向那鼓乐最喧闹处眺去，唇角勾起淡淡的一抹笑，却没有丝毫喜色，倒似带着些无奈和讥讽一般。

　　不同于王府前殿内院，这后园之中依旧一片清幽。夜色已迷漫，远处遥遥的灯光与笑语越发使这里透出荒凉和孤寂来。一阵清风拂过，采雅无来由打了个寒噤，不由得勉强张口笑道：“王妃，我们回内厅去好不好？”

　　含烟回眸，看她有些瑟索的样子，便轻轻笑道：“夜里是有些风重了，你回去添件衣服吧。”说着，见采雅欲言又止的样子，便又添上一句：“也替我取件披风来。我且在这里坐坐。”

　　采雅犹豫了下，终还是回头走开，只不忘回头嘱咐含烟定要在这里等她。

　　含烟笑着应了，目送着采雅匆忙离去，待那背影再也望不见了，便回身依旧向园中行去。

　　失洛桥边，一切还都是静悄悄的，就连那桥边侍女居住的小屋，也是黑漆漆的没有一点灯光，想来是见今儿喜事，明知王爷不会再来亭中，便都赶着瞧热闹去了吧？含烟叹息一声，脚下却没有停，沿着那青石的桥面缓缓地向前而去。

　　夜色虽然幽暗，可远远地那铺天盖地的火红灯笼依然在湖水中投下一片亮影，嶙嶙的波光映着灯火，投射在亭门上的黑漆大匾之上，三个瘦骨嶙峋的大字“失洛亭”此刻仿佛有了生命，一个一个傲然挺立，却满满地涤荡着一种透人心魄的悲凉。正是朱瞻墡的手笔。含烟上次来时并没有特别在意，此次四下无人，驻足细看时，却见那匾额下方一排小字：“永乐二十一年春”。这几个字一入眼，含烟一时竟如遭雷殛，呆立在当场。

　　“失洛，失洛......”良久，含烟才回过神来，轻轻呢喃着，摇摇头，仿佛下什么决心般，轻轻拉起金?丝绣裳下摆，拾级而上。

　　含烟的脚刚刚迈上台阶之时，那原本紧闭的大门却无声地开了，一只手从里面探出，在含烟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将她一把拉了进去。

　　含烟倏然一惊，却没有挣扎喊叫，即使要叫也没有机会：那人拉过她的同时，没有忘记掩住她的口唇，动作迅速而熟练，显然是个武功高手。

　　“王妃请恕奴才冒犯之罪。”那人的声音压得极低，可在含烟耳畔响起之时，却依然显得冰冷而尖锐，丝毫没有冒犯主子的自觉。含烟认出是襄王府的总管朱福，便微一颔首，举手去推那朱福掩她口唇的手臂。

　　想是意外于她的冷静，朱福一怔，却也忙放开了她，依然低声道：“有外人进了园子，王妃小心。”含烟重获自由，“嗯”了一声，便放目四下打量。刚刚进门时对黑暗的不适应已经过去，隐约可以看到这失洛亭内的装饰布置和上次她来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不同，室内空荡荡的，除了她和朱福，似乎感觉不到旁人的存在。

　　“王妃！”朱福的呼吸略略急促了起来。“有人来了，奴才得罪了！”话音未落，已是拉起含烟，一个急旋，便带着她凭空而起，又稳稳地落在了房梁一角。含烟仍未多话，只是黑暗中唇边却多了一抹笑意，倒似有所期待一般。

　　他们所处的位置，正正对着失洛亭临桥一面的槛窗，窗扇微微支起，含烟才稳住身子一抬眼间，刚好看到几个人影一掠即至，直往亭内扑来。

　　“啪！”亭门被粗鲁地一脚踹开，伴着倾泻而下的月光，一个铁塔一样的身影直闯进来，却在屋子正中收住了脚，四下张望。

　　“韦......韦兄，”又一个人紧随着他跃入失洛亭内，微有些气喘，却一面张望一面用埋怨的语气道：“林将军的交代都忘了吗？也不探探有没有埋伏，就这么闯进来？”

　　“嘿，”先进来的汉子挠挠头，“老韦我看见那女子的背影，一时心里大喜，哪里还顾得了那么多？”说着，手里却去拉屏风搬椅子，没头苍蝇般乱找。

　　女子的背影？含烟听他们这样说，想起自己在亭门外那片刻的停留，微微蹙了蹙眉，目光依旧向下面扫去。

　　“咳，”那后来的人苦笑，“倒也怨不得你。算来我们来京也有一段日子了，这天天深居简出谨小慎微的，也真是熬不住，这一次好歹算是有了眉目，除了那位阴沉沉的林将军，又有哪一位是沉得住气的？”

　　说话间，两人早把简单空旷的失洛亭翻了个遍，明显的一无所获，不由对视了一眼，脸色早沉沉地暗了下去。

　　“韦兄，王兄，人可找到了？”一个慢吞吞又带着些戏谑的声音传来，门口又晃进来两个人，前面的人沉稳霸气，后面的人儒雅风流，说话的，是后者。

　　那王、韦二人却看了那隐隐充斥着霸气的人一眼，垂了头，道：“是属下莽撞了。”

　　含烟缩在梁上，本是一动也不敢动的，此时见新来的两个人进来，却忍不住侧头去看了看朱福，虽然室内光线昏暗，两人前面又有高高的红木橱柜遮挡，含烟却真切地在他脸上看到了几分意外和焦急的神色。看来这一趟走的路线是对的，不过怕是瞻墡也没有料到正主儿会在此时此地出现吧？

　　含烟的目光移下去，却见下面王、韦二人已在那儒生打扮的人带领下关门闭户，晃开了火折子，准备进行一次彻底的清查了。

　　“林将军，你真的相信那女子还在这室内吗？”那领头的人开口，声音雄浑低沉，却隐隐带着雷霆般的威压之势，正是含烟曾在静香居见过一面的汉王朱高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