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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十七章 不知落日谁相送 上 ...

  •   瞻墡虽然一怒之下声言要将含烟禁足,但毕竟只是气话。是夜,他反是亲自送了含烟回暖晴阁,又守在床边一直等到太医赶来。

      因为事起仓促,这一次请来的太医,与上次的并非同一人,替王妃诊了脉,却也只说是脾肺之损,并无大碍。瞻墡见他绝口不言“毒”字,便试探着隐约提起,看他反应。那太医却道:“我们太医院只是钻研医道,于寻常毒药也还罢了,那些江湖上的邪方毒术,涉猎却少。可依老夫来看,此症阴阳易辨,病理清晰,应该没有误诊可能。不过王爷若有疑问,也可去问问太医院的院使王青山㈠,他所学最杂,专好疑难病症之类。”

      瞻墡见他如此说,也不好再问,只嘱咐他细细开了方子,着采雅去熬,又亲眼看含烟喝了,这才离开。

      次日一早,朱瞻墡便赶来暖晴居探候含烟病情,却不想才入大门,便被青青拦住一顿好骂。原来她昨夜里不明就里,见含烟一身是血,不敢多言,直挨到瞻墡走了再问含烟。含烟果然解释了给她听,只是很多关节处便是含烟也不很清楚,故此只能含糊带过。待那青青知道瞻墡三年前便与含烟是一对痴情佳侣,而今含烟嫁来他却迟迟不肯相认,哪里还管得住自己的火气?再者含烟于中毒一事并未细说,她便只道是瞻墡不好,气得含烟吐血。故此气往上撞,也不管瞻墡是皇兄还是王爷了,好一番劈头盖脸的数落。却也亏瞻墡居然毫不动怒,任她发泄,待她骂完之后,这才问她:“含烟可起来了吗?昨儿夜里睡得好不好?”

      如此,青青倒觉得自己过于孟浪,本来自觉与小姐姐妹情深,早已逾越了主仆界限;但瞻墡毕竟是一介藩王,却能任她指责嘲弄,着实不易,故此心下虽还怨他辜负小姐情意,却也不由对他多了几分好感。

      恰好采雅出去熬药,几个小丫头子也跑去看刚送来的新人妆奁,青青四顾无人,只得自己带着瞻墡往上房里去,正伸了手去打那帘笼,瞻墡却忽然问道:“青青姑娘可是仙风门属下?轻功当真了得呢。”

      青青一愣,见瞻墡扬手又比了个掷物的手势,方醒悟是在说她那日在高府偷窥之事,暗暗道了声惭愧,方才那余怒便又消了几分,却依旧冷冷道:“三脚猫的功夫,让王爷见笑了。”

      “姑娘何必过谦,小王今日有一事相求,不知姑娘能否应允?”

      “什么事?王爷若有差遣,只管问我家小姐,小姐应了,青青断无二话。”

      其实两人说话间,早已进了含烟的暖晴阁,只是青青早已不惯做这等使唤差使,被瞻墡言语一岔,便忘记了该依规矩大声传报。但两人的对话,却都已听在含烟耳中,她听两人说到此处,便微笑着从屏风后转出,道:“王爷嘱你做事,那必是要紧的,只管去做便是,又问我做什么?”

      瞻墡看见含烟,赶忙上去扶住,只一径嘘寒问暖,对那青青倒似视而不见的了。

      青青见他两人举案齐眉的模样,心中大是疑惑,只应道:“青青谨遵小姐吩咐。”便回头退了出去。

      这里瞻墡上前扶了含烟坐下,极其温柔地问她道:“含烟,可好些了吗?”

      含烟抬眼看着他,眼角眉梢里都是淡淡的笑,可那笑却又偏偏隔了千里万里般的端庄。“臣妾这一点小病小痛的,根本不算什么,多谢王爷惦记着。今儿晚上新人进门,还会有许多官员家眷前来道贺,论理臣妾还要担起这王妃的责任来。只不知道王爷的意思,还肯让臣妾踏出这暖晴阁吗?”

      瞻墡脸上的神色变了变,终又温雅如昔。“含烟,不必将我昨儿夜里的话放在心上,那时候我不过是气极了。无论王府内外,你依旧随意出入,就是陆凌风,我知道他也不会因为我的话,就停了替你送公文的差使……且不论你如今身份地位本不只我王妃如此简单;就是只论着你我当年同阵杀敌的情谊,我也断断不会这样待你的。”

      “当年同阵杀敌的情谊……”含烟默默念着这句话,神思有一瞬的恍惚,仿佛又回到了那旧日的金戈铁马,塞外风云。

      “含烟。”瞻墡见她动容,知她想起前情,便也低低道:“是啊,想想那时候的我们,云崖执手、雪原共骑……就算你对我真的是有谋而来,那一腔情意我倒不信你完全是做了伪的。而今呢?无缘对面不相识,便是相认了,知道你是从前的你,我是从前的我,到底如何呢?你毕竟不是那时候的你,我也已经不是那时候的我了。这番相认,竟是白费了心思了。”

      “我是有谋而来么……”含烟仿若呻吟般轻轻说了一声,便再撑不住,紧紧抓住椅子扶手,却是咳成了一团。那一番的病弱苦楚,就算是不相干的旁人,看到了也不禁会为之动容。可也正是这一场咳,倒是掩盖了她几番变化的脸色。

      瞻墡的心痛怜惜自不待说。可几番伸出手去,却都被含烟挣扎着拦了回来,而他心里也自犹豫不决,是以终究也没帮上什么,倒几乎是在旁看着含烟经历这一场苦楚。

      良久,含烟的咳终于平复,她略抬起头,面上却是虚弱的一抹微笑,声音无力却又满是决然,“相认过,又怎会没有不同呢?现在的你我,话已谈开,那结局便已注定,此时含烟略守些礼数,也算为大家日后留些余地罢了。”

      瞻墡却是怔怔地,只是一味痴痴看向面前的含烟。晨起天色微寒,她又在病中,此时微微蜷缩在宽大的椅子里,身上裹了件浅茶色的罩甲,那颜色淡淡如烟,便似闺中女子眉上的轻愁。若不是知她如他,又怎会想得到眼前这柔弱的女子曾有过那样英姿飒爽的一段岁月?他不由喟叹一声,踏了一步上前,伸手道:“罢了,罢了,我们能够走到今天,已属不易,纵然是以后注定要各奔东西,如今可相守时便尽一分心意,那便也不枉了痴情一场了!”

      ――――――――――――――――――――

      王府迎娶侧妃的仪式依足了古礼。从太后懿旨下达的那天起,便已开始准备,纳采、问名、纳吉、纳征、告期、亲迎,无一遗漏。虽然此番襄王是奉旨完婚,又要在短短十几天内完成,很多礼节其实都是走走过场,可场面宏大,聘礼极丰,却似生怕京城中人不知道襄王纳妃一般。

      吉时是选在黄昏时分,可还未到未时,贺客们就已纷纷攘攘地聚集在王府正殿之前的广场上。这一次,朱瞻墡是正式给百官发了喜帖的。本来诸王之中襄王以城府深沉著称,“镇北”之威又久慑人心,平日百官多有想巴结却又不得门路者,好容易有了这样机会,如何不来?就算如英国公等位高权重又对襄王不满的,也碍于颜面,遣了得脸的子孙辈前来道贺。

      满府喜庆之中,于那人群一隅,却偏偏有一个人神色冷漠平淡,仿佛游离于众人之外,更有些看戏的旁观感觉。

      “都说襄王一向与人冷淡,连正妃入门的时候也不过粗应故事,可今儿不过是娶个侧妃,却置办得如此热闹,廷益㈡,你看这回襄王请百官到此到底有何居心?”那人身侧,一位身穿皂衣的官员拈着胡子问道。

      “顾大人㈢问得好,下官也觉得襄王爷此番大张声势,必有其目的在。只是今儿来的时候听说襄王甚宠这位侧妃,对正妃倒是看得淡了,想来也约略是这个缘故吧。”回话的年轻人剑眉朗目,一身正气,正是才从江西任上返京的监察御史于谦。

      “诶,廷益,你当着老夫还这么多顾虑做甚?你当老夫不知道昨日里你才从江西回来,皇上就把你召入乾清宫密谈?你必是知道些底细的,不然要说今儿襄王可没邀你,何必巴巴儿的赶了来?你是那趋炎附势的人吗?你若是不愿说不能说,那就直言,老夫不会勉强你,可不能这样睁着眼睛编故事骗人不是?”那顾佐顾大人有些不快,微微沉了脸。

      “顾大人息怒!”于谦忙长揖为礼,笑脸赔罪。“要说下官编故事倒也不确,那襄王宠侧妃轻正妃的事情的确是下官听来的。不过……”他一面说着,抬眼四处看看,见众人都忙着应酬,没人注意他们这个偏僻的角落,这才压低了声音道:“昨儿皇上召见下官,的确提及今日这事,但只叫下官留心,务必将事情看得清清楚楚。”

      “把事情看得清清楚楚?”顾佐一时愣住,“不过是个王爷娶亲,又有什么好看?”

      “顾大人,亏你还是久在京中为官!”于谦一叹,又道:“难道没有听说汉王一行有可能潜入京师的消息?”

      顾佐只是陪笑,他身为通政使㈣,于这些奇闻消息本来最是灵通,不过他为人刚毅戆直,往往看不到问题的关窍所在,而于谦则不同,最善于“见一叶而知天下秋”,这也是他对于谦颇为倚重的原因之一。

      “汉王此来,为时不短。他能冒着获如此大罪的风险滞留京城,京中必有令他志在必得之物。听说襄王此次所娶的侧妃,美艳倒在其次,闻名的倒是她的奇遇。她每次出门,常有宵小觊觎,以至后来襄王要派兵护住她的居所,就是这次婚前,此女往来高家和王府之间,都是一队亲兵护卫;加上此女颇为神秘,极少露面于人前,故此京中百姓茶余饭后,都把这当成趣闻传诵呢。”

      “这些老夫也都略有耳闻,却不知廷益提它做甚?”

      “呵呵。”于谦神秘一笑,“若有人对此女念念不忘,必欲得之而后快,怕是今儿这婚仪上便是最佳的机会了吧?”

      “你是说……”顾佐忽然醒悟,笑道:“怪道你说今儿会有好戏看了。只是襄王那人也是个久经沙场的,难道不会有所准备?他偏要大宴宾客,是何道理?”

      “据下官看来,襄王虑到此层毫无疑问,他在婚礼之前大肆张扬,婚礼之上又广迎贺客,应该都是诱敌之策。想那高妃一旦嫁入王府,从此庭院深深,又到哪里去找?是以汉王就算知道襄王是在诱他前来,也不得不抓住这最后的机会拼力一博了。”

      “嗯,廷益所言甚为有理。”顾佐点头笑道:“如此看来,传闻也不可尽信了。都说襄王阴沉冷漠,很少关心朝中之事,可如今他能以自己娶妃之事诱汉王现身,于社稷真是大幸了。”

      “是啊。襄王此举,若能迫汉王现身,就算不能定他的罪,对汉王至少也是个警醒压制。否则,以汉王如今的嚣张态度,怕是那等不臣的举动,也不过是早晚间事了……”

      于谦长叹一声,向百官处望去,正见人群骚动不安,看来新娘子该是快到了。顾佐也转了身去看,兴致盎然的样子。于谦随着他向前迈了几步,却是神色黯然,低了头用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问道:“可是于今天下之大患,到底在于何人呢?”

      这句话,曾是别人问他的。

      ―――――――――――――――――

      ㈠太医院院使:明代太医院管理宫廷及贵族诊断、制药,设正五品院使一人,正六品院判二人,正八品御医四人,从九品吏目若干人。

      ㈡于廷益:即明代名将于谦,字廷益。永乐十九年进士,正统“土木之变”后,于谦拥立朱祁钰为帝,率军民保卫北京城。英宗复辟后以“谋逆罪”于天顺元年(1457)将于谦杀害。

      ㈢顾佐:明代廉吏,宣德年间曾任都御史,对于谦颇为赏识。英宗时辞归故里,死后朝廷追赠顾佐为少保,谥号“端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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