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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十六章 只是当时已惘然 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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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云象感受到背上两个人的柔情蜜意,慢下脚步悠闲地游荡。夜风如水,轻轻地荡涤在两人的面颊上,含烟垂下头来轻轻咳了几声,朱瞻墡听见,忙脱下外袍来裹住含烟,又将她搂紧,借此抵御风寒,含烟却“哧”地一声笑出来,道:“哪里就那么冷了呢?”说着语声中也不由得带上了一点幽怨,“先不是狠了心将人当陌生人一样丢下不管不问吗?如今怎么又忽然转了性,主动和我提起往事来了?”
“玉儿。”瞻墡的声音近乎呢喃,又似叹息。叫出这一声,便感到怀中的娇躯一僵,于是道:“我还是喜欢这样称呼你。”
天上的星星越发地明亮起来,含烟微微向后靠去,整个人便都在他的怀抱里了,此情此景,一如当初。
“玉儿,你道是我狠心,却不知你比我狠心不知多少倍了呢!漠北之役,明明是我亲手将你埋葬,又怎会想到其实你没有死?”
“那是我师祖……”
“那并不重要了。”瞻墡打断她的话,“再一次见你,看到红盖头下是如此魂牵梦萦的容颜,我震惊得什么都说不出来,下意识的只想逃避,当时即使没有凤舞的事等我处理,大概我也会同样躲出门去吧?
“开始我不敢相信那真的是你。我埋怨上苍为何将这样与你相似的人送到我的面前,难道竟只为试探我折磨我吗?可是苍天本无眼,又是什么人可以安排这样的偶然?接下来的一个月我刻意躲着你,同时也开始着手调查,然而你知道吗?这时的我,已经无法面对你生还的可能,我甚至自己都不知道地在内心深处渴望着其实玉儿早已葬身河底,而含烟也不过是单纯凑巧嫁来我家,又凑巧长得与玉儿相似而已。我一边这样渴盼着,一边也就自然而然地主观歪曲着我所能够探究到的事实。而这样的自欺欺人甚至一直发展到特意地惘顾你极其明显的暗示,只为求得内心的平衡。”
“那么你现在为什么又相信这就是我了呢?”含烟叹息一声,追问道。
“其实也要感谢皇上的出现。是他,逼得我正视自己的感情,正视你。”微微感到含烟的不安,瞻墡笑道:“他对你的感情,我都看在眼里,而且很多东西,就算你不是有心去查,都会有人迫不及待地送上你的面前。”
满天的星光洒下,照在含烟那一回眸的绝艳里,蒙蒙地在她脸颊晕了一层银光,飘渺如雾中之花。
“我知道很多时候我无法强求。爱了就是爱了,今天随青青来这里找你,一路上走过的,都是当年随大军返京的路㈡,想起那年以为失去了你,那满心的凄苦哀伤,便忽然觉得,上苍对我已经是厚待,我又何必如此贪心?能看到你活着,好好地活着,精彩地活着,在我身边活着,真的已经可以满足了。”瞻墡这一番话,说得当真情真意切,发自肺腑。
含烟点了点头,他所说的一字一句在心中流过,不由以己心度之,竟是感同身受,一时徊肠百转,便再也控制不住,“哇”地一口鲜血直喷而出。原来含烟这一路行来,胸中早觉血气翻涌,只是难得瞻墡向她袒露心迹,亦不愿破坏了这来之不易的相处时光,故此强自忍耐,直到此刻才一并爆发出来。
瞻墡万不料含烟如此,登时慌了,只胡乱替她抹拭血迹,问:“怎么会这样?你的病不是已经好了吗?”
含烟自己却是苦笑:“不妨事的,你不必着急。我的病的确是早已好了,不过一向我也有所察觉,那日虽说真是受了些风寒,可这症状,倒象是中毒的光景。”
“中毒?”瞻墡奇道。
“我觉得应该是一种毒。”含烟点头,“这毒性甚为奇特,平日里毫无异状,而一旦心中有所感,毒性便定会牵动,虽然时强时弱,但也大略知道是毒不是病了。而且这毒发作起来看似凶险,其实片刻的功夫便也过去了,于身体上是没什么妨害的,只是看着骇人罢了:大概下毒的人也只是不欲我妄动绮念而已。”含烟说着,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时呆住。
“真的没事吗?是谁会给你下这样的毒?”瞻墡犹自愤愤,想了一想,又问:“记得你的师祖人称‘毒医双绝’,于用毒一道颇有心得,难道你识得这毒,自己却无法将它解除吗?”
“含烟哪里有这等本事?这点毒性的认识还是那年中了‘错痕’的毒才体会来的呢。”含烟随口答着,却看不到身后的瞻墡在听见“错痕”的名字时脸上一闪而过的复杂神色。“若是师祖他老人家亲到,这点毒也许真的不算什么,只是他老人家行踪飘渺,这些年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急切之间,又到哪里去找呢?”
“是这样啊。”瞻墡有些走神,沉默了片刻,忽然道:“我识得一位医界前辈,在解毒制毒的行当上也颇有名气,这几日我便遣人将她接来,给你诊治吧。”
“也好。”含烟应着,靠在瞻墡怀中,却再不敢随意转动心思,只是默默;而瞻墡也怕多言激荡含烟体内毒素,何况虽有含烟好言宽慰,到底心急,便调了马头,带含烟如飞返城而去。
城门果然早已关闭,守城的军士却识得朱瞻墡面孔,连问都不曾问,慌忙替他开了门,又恭恭敬敬地送将进去。
城内的街景果然与城外不同,虽然夜色已晚,路上行人稀少,但灯火处处,暖暖的光从四面八方投射过来,温馨一如家的感觉。
转眼已快到东安门㈢,路上更是安静,一路行来,均是诸王留京府邸,远远地却只看见襄王府门前一色的红纱宫灯,红绫高悬、红毡铺地,连门前盈路的鲜花都被映得红红彤彤的。而在门口,一干人众正焦急地等待着,想是朱福等看他们二人久久不归,有些放心不下。
含烟忽然拉住瞻墡的手,示意他收缰。瞻墡不知她何意,便停住马,任含烟从马上跃下,自己也跟着跳下来,柔声问道:“怎么了玉儿?更深露重,你的毒伤又刚发作过,还是快点回去吧?来日方长,有什么话我们回府再说好不好?
“瞻墡,我只问你一句:你既认了我是玉儿,那你从前说过的话可还算不算?”
“什么话?”瞻墡一时愣住。
“待手上的事告一段落,便与我一起畅游江湖,把酒桑麻。”
瞻墡俯下头,看那映在含烟脸上的灯火明明灭灭、变幻不定。
“你问我这个,是为了明儿府上迎娶侧妃的事情吗?”
“不。”含烟抿起唇,有些倔强似地,“是为了你手上的遗诏和兵马。”
“含烟。”瞻墡也板起脸,“这是我们兄弟间的事,你又何必掺上一脚?”
“事关国计民生、江山社稷,也是你们兄弟间的事吗?”不知怎地,含烟在面对瞻墡时,总不能象对待旁人那般进退合度、冷静从容。
两个人对峙似地相视了片刻,瞻墡终于心中一软,垂下目光,“玉儿,安心当我的王妃不好吗?我会宠你疼你,护你在我羽翼之下,何苦劳心费力为他人做嫁衣裳?”
“让我安心做你的王妃?”含烟冷笑,“是要我三从四德、温良贤淑吗?还是要我看着你蓄积势力、窃权窃国?什么《女诫》、《女箴》的,我打小没读过。就是读过看过,我也不会觉得做你的妻子就该被你折了翅膀养在笼子里。难道真的嫁了你,你便是我的天?道不同不相为谋,若你一意孤行,我又怎敢独自执着于三年前的约定?”
“含烟,你这是在拿感情来威胁我吗?”瞻墡的怒火都明明白白地写在眸子里,“那么我可以告诉你,你已经嫁了我,事成定局,你当我是你的天也好,不当我是你的天也好,你就是我的,谁想再要了去,那是万万不能了!也无论你肯不肯,明儿我都会娶进侧妃,那成祖遗诏,你若有心,尽管去找。我只告诉你,从今日起,那位仙风门的副门主便请不要深夜里来我王妃的闺房内晃荡,你不觉得难看,我堂堂一个亲王还想留着自己的脸面!”
“你……”含烟气结,还想再说什么,恰在此时,那边王府下人们终于发现了两个人的存在,朱福忙跑过来,拖着肥胖的身子,却居然速度不慢。
“王爷,王妃!”朱福才一开口,便看到了含烟身上的血迹,满心疑惑,却不敢便问。
“朱福,”瞻墡开口,“王妃病体未愈,你送她回暖晴居,然后去宫里找个脉息好的太医来看。”朱福连忙应了,朱瞻墡却又道:“今后没有我的命令,不准放王妃走出暖晴阁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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㈡大军返京的路:京城北侧两门,德胜门是军队得胜班师回朝进入的门。安定门是军队出征时走的门。
㈢东安门:永乐年间,于东安门下东南建十王邸(见《明成祖实录》)。后来随着诸王入朝制度的废除而逐渐废毁,至清代已全然无存。以后人们习惯称此地为王府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