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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十六章 只是当时已惘然 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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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游击将军褚善当然就是三年后的襄王朱瞻墡,而他所提到的看星星的夜晚,就是这个血腥之后的浪漫之夜了。
褚善从营门出来的时候,兵士们正在打扫战场,无数具狰狞恐怖的尸体被抬来抬去;满地的断肢残骸象扫落叶一般被扫到大坑里集体掩埋;一地混合着血肉毛发的冰雪早染成了污秽的红褐色,散发着浓浓的腥臭味道。褚善想起方才含烟晕倒在营门处的样子,皱了皱眉,牵着承云向外走去。
雪地上茫茫的看不见人影,褚善只有顺着出营的方向向前走去,走了很远,离营门处有几百米的样子,还是没有见到人影。褚善已经开始相信那只是一句玩笑或者恶作剧了,却忽然看见含烟笑吟吟地站在前面不远处。她裹了件雪白的沙狐皮斗篷,戴着一顶同色挖云昭君套,在这样的大雪地里,更象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精灵,通透秀脱,令人见之忘俗。
“霍姑娘,怎么这会儿就不忌讳营门那一带的血腥了?”褚善也带了笑,迎上前去。
“是啊,那里的场景真恐怖。”含烟转过头,面向与军营相反的方向,深深吸了一口气,叹道:“还得烦劳将军陪我走得远一点,这里的空气还是满满的血的味道。”
“姑娘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吗?已经是凌晨了,再有个把时辰,天就要亮了。你一个人偷偷溜出来,不怕门主担心吗?”褚善好心地提醒她道。
“我哪里是一个人呢?”含烟回过头来,俏皮地笑。
“嗯,不是一个人,是两个人。”褚善眨了眨眼,跟上几步,贴近含烟身边,嘴角上挑,挂着淡淡的笑,“可是这样的深夜里,孤男寡女一同在这样的荒郊野外,意味着什么姑娘知道么?”
“褚将军,难得你肯应我的约,难道不问问我约你出来为的什么吗?”对褚善的调笑含烟只做不知,依旧步履平稳地向前走着。
“哦,姑娘为的是什么呢?”褚善很给面子地重复着含烟的问题。
“听说将军不曾婚配,不知可有意中人了吗?”
“现在还没有。姑娘怎么问这个……”褚善很直接地回答着,扭头看着含烟,一脸的疑惑,还要继续问她什么,可是含烟却不再给他机会了,或者说不再给自己机会了,打断了他的话匆匆问道:“那么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陪将军共走这一段红尘路?”
褚善彻底被震撼了,有半晌没有说话。两个人并肩向前走着,离营门越来越远,北风缓缓地吹着,却依然凛冽,地上皑皑的白雪映衬出一天璀璨的星光。
这一点时间对于两个人来说却都显得如此漫长。当褚善再次抬头的时候,他的脸上又挂上了那惯有的微笑:“姑娘真爱开玩笑。不过这样的玩笑当真一点也不好玩,姑娘没有想过会引火烧身吗?”
“将军误会了。我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不是玩笑吗?”褚善笑着斜了她一眼,道:“那么我可以认为姑娘是对我一见钟情吗?”
“一见钟情倒也算不上。”含烟也笑,“我从小就有一个愿望,希望将来能够自己做主将自己嫁出去。”
见褚善鼓励似地望着自己,含烟把斗篷裹紧些,又接着道:“古来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真正幸福的能有多少呢?男子还可纳妾,但却有多少女子为此误了一生。就算江湖女子开放些,受礼教约束少些,但也多要等男子先向她示爱,然后才能从那些喜欢她的男子当中选择。可难道矜持比一生的幸福还重要吗?我偏要自己满世界里挑选,觉得合适了,便和他说去,谁说定要男子主动?人人都说我生活在这样的圈子里再也得不到幸福,可幸福是自己寻找的,即使得不到,也就罢了,但若连这样的机会也没有的话,我会遗憾一辈子的。”
褚善本是好笑似的看着她,可听着听着,脸上的笑却慢慢褪去,神色越来越郑重:“你是说,我可以给你你想要的幸福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我只是觉得将军的脾气性格、处世态度与我刚好合适。这世界上适合你的,也许有很多,但能够遇到且把握住的机会却不多。我这些日子与将军相处,心中只道:这也许就是我一直等待的机会了。虽然我自己身子不争气,能不能熬过这一关尚未可知,但若不试试,就怕真的会遗憾终生了。”
“听你这么一说,倒还有些意思,那么我们不妨试试吧。”褚善跳上马,笑着向含烟伸出手去,“我听见霍夫人叫你玉儿,是你的名字吧?不知道我可不可以这么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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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样的白马承云,一样的两人共骑,一样的荒野和星空。
含烟抬起头来,笑了笑:“那不是轩辕十四㈠?那年我们一起看过的。”
“真的是呢,不知道今夜是不是还会有流星划过?”朱瞻墡也抬头笑道。温暖而熟悉的感觉在两人周遭流动,共同的回忆在此刻如此贴近地席卷了两个人。
朱瞻墡从少年时便被成祖朱棣派遣到北国军队历练,亲赐化名“褚善”,并直到三年前漠北之役大获全胜,才恢复皇孙身份,论功封王,号令北方兵马。人人都说这位襄王爷心机深沉,不苟言笑,却不知道,在他的一生中,也曾有过那样少年纯情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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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三年前那个慷慨激昂又浪漫美丽的夜晚之后,两个人便几乎公开了他们的情侣关系。阿鲁台榆木川一败,大伤元气,不敢轻易再战;而明军方面,由于大雪,也不敢急于推进。战争陷入了僵持的阶段,而这一对军中情侣的感情,却在这样寒冷的日子中,迅速升温。
两个人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溜出军营去赏雪。说是赏雪,大多时候他们不过是相拥着向前走着,有时是滔滔不绝地说些没用的废话;有时却又并不说话,只任彼此心灵交汇的温暖充盈于天地,似乎这便足以抗拒风雪,抵御严寒。有时手脚都冻得麻木,却依然依偎着朝前走去,朝前走去,脚下的路就这样幸福地延伸着,仿佛可以永远这样走下去,没有尽头。
“玉儿,好多时候我都在自问,你怎么会喜欢上我呢?你应该值得更好的才对。”那个后来在北国军队之中,被当成神一样崇拜的王爷,此刻拥着他的爱人,却仿佛被幸福壅塞了心智,连出口的话都这样憨傻。
“我从来都没有体验过这样美好的感情,我和你的感情。从有了你,我一直在想,怎么从前从未发现这个‘玉’字如此美丽:写出来温婉含蓄,念出来满口生香;有你的身影在的地方,仿佛整个世界都有了颜色;而一旦离开了你,那么所有事情的意义都在于消耗时间,以便迎接下一刻你的出现。玉儿,你莫非就是传说中的仙子,轻轻用手指一点,就把快乐洒满了我整个世界了吗?”
含烟正偎在他肩上,幸福地听他的情话,他却将她转正,一脸严肃地对她说:“玉儿,答应我,不要把我的快乐带走,你知道,这太容易办到:只要你轻轻一个转身,我就会轻易地从天堂掉到地狱,万劫不复。”
“我宁愿你不要如此。”含烟怜惜地拭去他唇边眼角的莹莹雪光,半叹息着说道:“假如上苍嫉妒我们的幸福,真的有什么意外,我更希望你能够快乐地活下去。”说着,看褚善颇有些不满意她的答案,又笑道:“只是这一辈子只要我还活着,那就定然赖上你了,休想把我赶走,无论你用怎样的借口。”
“只有这一辈子吗?”褚善再次拥她入怀:“我很贪心,我要你许诺的,是生生世世,永结同心,共度白头。”
“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伏在他的肩上,她轻轻吟道。
漠北人烟稀少,城镇集市也分布散乱,褚善不顾敌兵在侧,几次偷偷带含烟去玩。而也就是在这样短暂的幸福日子里,褚善充分地展示了他那属于她的温柔:每有人多街道,他必护她走在里侧;在集市上品尝各种小吃,他都体贴地单替她叫上带辣味的,并帮她将肉类中较肥的部分消灭掉;他也会提醒她小心路上的冰凌,或是为她遮挡寒劲的北风。
一日她问他:“褚善,想过将来吗?”
他故意想了一会儿,正正经经地说:“想过。将来就是和我娘子生个乖乖的宝宝,一家三口和和美美地过太平日子。”
她羞得追打他,两个人在雪地上笑闹了一阵,又一齐坐下来,他拉着她的手,正色道:“玉儿,我说的原也不是玩话,虽然现下我是公务缠身,但退守田园却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若能与你尽日‘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则何幸如之?我现在唯有一点顾虑,玉儿,你肯为我放下你仙风门少主的地位吗?霍夫人又肯放你走吗?”
她见他说得严肃,也敛了神色,道:“褚善,你和我原想到一起了。别说什么仙风门本来与我无关,就是比这更重要千倍万倍的东西,为了你,我也可以放弃。何况我早就盼着千山万水,纵览五湖风光,倒不知你肯陪我吗?”
“好。我们一言为定!”褚善的眸中闪着兴奋的光,“待手头的事情告一段落,我就陪你游历江湖,听风赏月,到你倦了,就陪我归卧山野,种田织布,如何?”
“一言为定!”她也笑着。和他击掌为誓。又笑着偎到他怀里,轻轻地道:“我从没有如此期盼过未来。和你在一起,生命都比以前珍贵得多。真希望我们能够一起走到未来,共同拥有那样的日子。”
“玉儿,你放心。”他误会了她的意思,轻抚着她的发丝,“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虽然我做不到今生今世只真心待你一人,”停顿了下,他笑着拍拍她僵直的背:“也只会是为了我们将来共同的宝宝。”
“你真的很讨厌!”她笑着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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㈠轩辕十四:星名,狮子座α星,是春季夜空中最亮的星之一,也出现在冬季的凌晨和夏季的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