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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鳄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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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次以后我变得更加沉默寡言,我完全不想和那些人讲话,连看一眼他们都觉得恶心。让我惊讶的是,他们(包括大胡子)对我的态度有了微妙的变化,一切照常进行,还是会有训练中的打斗,我还是毫无优势,鼻青脸肿。可是,挑衅没有了,尽管眼神流露出异样的情绪,不过确实不再有人找麻烦。
一年很快过去了。我个子长了不少,大概有175,我们开始被教导如何使用各种武器。另外一个外号叫“鳄鱼”的瘦高男人接替了大胡子的位置。这个奇怪的人一直戴着一副眼镜,又黑又大,遮住了半张脸,在墨镜下边,是一张异常发白的面孔。毫无血色,让人感到恐惧。从第一次见到他开始,直到后来一次围剿中他被对方的冷枪射中,死了,我也没能见一见那副墨镜底下隐藏的到底是怎样的相貌。
每天有两三个小时的射击训练,我们使用的是转轮手枪。老式□□是在森林里射击野兽时的好把戏,但是用来暗中杀人就是愚蠢至极。
森林里的很多空地都被树上掉下来的粗大的枝叶和茂盛的草丛覆盖,在这一带,经常能看见盗木者。泰国的森林覆盖率原本很高,但近几年的砍伐严重,越来越多的人干起走私木材的买卖。一大批护林员在执勤时被射杀,甚至有看林人与盗木者勾结,从中获利。森林破坏相当严重。早晨,雾气氤氲的山谷里的不时有载满木材的卡车驶过,轮胎碾碎地上的沙土,带着老树呜咽的声音。
晚上林地里的气候较低,湿气很重。小木屋通风良好,不过我喜欢爬到屋顶上去,从上面俯视整个营地。
有一天晚上,我正在屋顶,身体直挺挺的平躺着,看天上黑乎乎的一片。月亮和众星团聚在一起,就像是一个美好的梦,一个每晚都会上演的悲喜剧。和人世间发生的形形色色完全吻合。阴差阳错,阴霾总是盖过晴朗,就像团圆总免不了要分离。
我静静的贴着木板,听着一声大过一声的风的呼啸。
风在哭,因为你把他穿越过屋顶的乐趣抢夺了,岩乐曾经这样说。我们曾在同样的月亮照耀下的夜晚,眺望湄南河水。站在那狭窄的窗前,静静的眺望。有一次湄河水涨潮,半夜里腾起的水卷进我住的屋子,我慌乱的敲岩乐房间的门,水不断的往里涌,岩乐哥!我一边拍门一边大喊,快开门!水进来了。在我的印象里,仿佛有人告诉过我,当你遇到麻烦事时,去找岩乐。事实上,岩乐的确帮我不少忙,他让人觉的安心。
我大力的拍,顾不上手的疼痛,几乎听到第一声响动,岩乐就开门冲了出来。他还穿着背心,头发乱七八糟的支愣着。怎么了,他问,一面循声看到了流进来的水。天呐!他喊道,快去挡住窗户!我被他推了一把,这才缓过神,那扇窗已经被水冲的摇摇欲坠,马上就要完全的被水压冲破了。我赶紧伸手推,可是河水此时像被人施了咒语,我堵住这边,那边就流进更多的水,我双手一起支着窗板,水就从我的肚皮下面的空隙迅速的冒进来。
让开!岩乐不知道从哪卸下来一块木板,扛着它冲过来,我一闪身,木板咣的一声砸在窗户上。堵住它!岩乐死命靠在窗户上,我也用力的推挡。可是水还是渗进来了,水没过我们的脚踝,我光着脚,站在湿淋淋的泥水里,沙子把我的脚掌铬的生疼。
你在想什么?我想这些事的时候,鳄鱼也爬上了屋顶。鳄鱼那张脸被月色一照,更显得惨白无色。很像一张人皮面具。他就像顶着一张别人的脸一样来回活动。他矫健的跃上屋顶,走到我旁边。
我看着他沾满灰尘的鞋到跟前,身下的木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动。我真怕屋顶无法支撑我们两个人而塌掉。
鳄鱼在我身边坐下,点了一根烟。他的烟头在黑夜中红成一个小亮点。我看着他,他看着天空的月亮。月亮此时似乎离我们无比的近。
想家了,或者正打算从哪逃走?他说话的语速很快,并且让我感到吃惊的是,他说的是中国话。
我没有家。我看着小木屋下面蜿蜒的山路,那条路一直延伸到山脚下的小镇。顺着这条路走我可能真的能回去,我可以再装成小和尚沿路乞讨,直到跌跌撞撞回到曼谷,找到岩乐,向他说明一切。我可以那么做。可我眼下身无分文,而且我完全不想再冒险了,目前为止发生的一切让我感到身心俱疲。
鳄鱼没说话,他把烟递到嘴边狠狠吸了几口。很久以前,他说,我对自己的父母很失望。他的眼睛环顾着四周,这个国家有那么多有钱人,做什么都可以赚到钱。可他们像废物一样,明明有着权利握在手上,却唯唯诺诺。他们的无能让我的童年毫无光彩可言,窝囊至极,还要被其他人嘲笑。
穷光蛋。他哼了一声,这个国家已经腐朽不堪了,他们根本不值得为此牺牲自己的人生。
所以我憎恨他们。鳄鱼很平静,有什么光芒在他墨镜底下的眼中闪动着。后来,他继续说,这种怨恨莫名其妙的停止了,完全地消失。因为他们去了另一个世界。政敌买通了一伙杀手,他们在参加新年庆祝的游行庆典上被杀死。
我觉得自己长久以来的憎恨不见了,被那群杀手抹杀了,为什么?我与他们毫不相干,他们却莫名其妙的出现,改变了我的生活。
鳄鱼不再说话,黑暗中只有他的红色烟火在闪动。
你为什么总戴墨镜?我想问他,可是我没有开口。我怕他一摘下墨镜露出让我恐惧的脸。破坏了此时的氛围。
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他看着我,没所谓的耸耸肩膀。ICE跟我说他很看重你,你很有特点。好好地活着吧,男孩。说完他就站起来走到屋檐边。
知道鳄鱼吗?
鳄鱼?我奇怪地问。他思维跳跃的太快,我完全跟不上他。
知道,但我没见过。
你会见到的,马上就会了。他讪笑,那是我最喜欢的动物。他们相当能吃,六七公斤的肉。但是,如果你不给它们喂食,他们也能坚持很久。忍耐是他们的拿手好戏。为了生存他们可以互相残食。人也是如此。
保护好你那张脸,男孩。鳄鱼的纵身一跃,修长的身影消失在一片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