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武本纪》成一醉

5、始见田窦相移夺，俄闻卫霍有功勋。

　　秋白回到家中，才下马，便见自己的贴身小厮满头大汗的迎上来了，“公子你可回来了，老爷找了你半天，就差把明阳给掀了。”秋白疑惑的问道“父亲生气了？”
　　“看着是不高兴，从今早起就一直打发我们出去找您。”
　　秋白点了点头以示知道，“那就先不回房了，去东书房等父亲下朝吧。”

　　绕过门口的湖山石，进了堂屋，十六把檀木交椅摆成俩路分座东西，三尺青铜蟠螭大鼎置于屋内正中央，北墙上挂着九尺来长的金碧山水图，两侧是一副檀木鎏银的对联，上头悬着一幅赤金盘龙楠木大匾，上书“天和永嘉”四个大字。
　　秋白在末座拣了张椅子坐下，开始琢磨自家老爹是什么个意思，要说是真生气吧，不可能拖到今早上才到处打发人找他，但要说不生气，那作这么个样子给谁看呢。
　　他抬起头盯着那块大匾发愣，铁划银钩，气势磅礴。那是大越开国太祖亲笔为杜家题下的字迹，历时数百年，仍熠熠生辉，单凭这个，梁大人这样根基浅薄的二品官就不值得父亲这样做戏。那么到底是为了谁呢？
　　铜壶滴漏里浮舟升至午时，小厮终于过来通报，父亲已经回来了，他恭恭敬敬的站了起来，看见父亲果然从门外大步走了进来，看见他在也并没太差异，只淡淡地说了句，“午时了，先去内堂用饭吧。”
　　秋白从小最怕父亲，谁都说他父亲杜玄启为人端正雅让，最有君子风度，但只有秋白自己知道，每每跟父亲一道，自己唯一的感觉就只有战战兢兢食不知味。
　　食不言，寝不语，这一向是杜玄启的规矩。秋白坐在桌边，不断拿眼偷瞄父亲，随便吃了两三口便放下了碗筷，安静等待父亲指示。
　　杜玄启没管他，不紧不慢的吃完饭，漱完口，才看着他得道：“这么大个人了，还是这么个不稳重的样子，你妹妹都比你上的了台面。”
　　他一边说罢，一边走进了屋内一个隔音小间。
　　秋白跟上去没有接话，杜玄启在椅子上坐下后深深地看着他，杜家的大部分人甚至包括夜熙都遗传了这样一双眸子，不带一丝杂色的纯黑，没有情绪波动的时候就像幽深的洞穴，平静的有让人毛骨悚然的冷漠。
　　“梁大人昨天上家里来，看样子是想给你提亲了。”
　　秋白也坐下，不明所以的看着父亲。他们家的人，更何况他还是嫡子，结姻基本脱不开皇室四家十姓。梁瑛不过是一科举入第的寒门士子，再怎么烜赫一时，也不可能把他的女儿列入考量。
　　杜玄启继续道，“当然，那丫头实在太小了，他也就是提这么一种可能。”秋白看着父亲，第一次发现父亲的眼睛有种尘埃灰烬般的死寂。
　　“秋白，我们这种人家，多的是身不由己，无可奈何。”
　　“父亲，怎么了，是庆家最近有什么动作么？”
　　玄启摇了摇头，“你还太嫩呐，只注意这些明面上的枝节末流。真正能毁了我杜家的，只有最上头的那位。”
　　秋白震惊的看着父亲，玄启继续道，“我从十四岁起给当今圣上当伴读，他心思的我懂得比别人还是要多一些的。”屋里的空气仿佛停滞了霎那。“我们这些百年大族，哪个都是他的大威胁。他不能全动，得等着我们自己斗，他是圣明仁君呐。”
　　“不过你看，皇上只要再多活个十几年，京中四家十族至少得去一半。”看着儿子，他似乎微有触动。“我跟你大伯是老了的，不惧这些，你跟念白，乐白以后会怎么样我说不准，但你记着，你妹妹她们家到时候是能护着你们的。”
　　“崔家？皇上真要动手，恐怕第一个就是冲着崔家。”
　　杜玄启开口，已是语带些微悲凉“这个，你说的没错。”
　　秋白正欲张口反驳，却在电光火石间突然明白了什么，“爹，你说姑父他…”
　　“这种事，谁能得的了证据呢，但你看，崔家这一代已经没有男丁了，就你妹妹这么点伶仃血脉了。不过她们家权势地位摆在那儿，硬碰硬还是有用的。”崔家血脉不丰，对外一直称是塞北苦寒，是以子孙容易早夭，但京中却一直流传，是中了北夷大巫的诅咒，不然好像没什么可以解释为什么，崔氏的英武儿郎总是莫名其妙的英年早逝，两百年立朝至今，活过四十的居然只有三个。秋白觉得寒意一阵阵的外涌，原来是这样么，不是敌国的诅咒，是来自自家君上的“恩赐”么。
　　“还有能护住你们的就是梁大人这类看上去毫无根基的青衣举子。”
　　“不要看不起他们，这些人才是上头那位真正的心腹，你多结交结交这些人，捞个好名声，也给上面留个好印象，上面再怎么对世家下手，要还是要留一部分的。太子今后是怎么个意思，我看不出来，但必要的时候，退隐归田，回闽州当个诗礼世家也是好结局。”
　　“我们家已经是这个地位，你也不要老是想着去争什么，立业容易守业难，保住了比什么都好。”

　　从密室里出来，外边的阳光灿烂的不可思议，秋白漫无目的的走着，崔家，父亲今天说的对他冲击太大了，他原以为自己也算是了解宫闱庙堂，原来却发现自己天真地可以。
　　“哥，你怎么在这儿。”秋白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桐风轩的附近，夜熙刚从外面回来，看见他当下立马邀请他进去坐坐。
　　“随便走走就走到这了，正好渴了，那就去你哪儿喝杯茶吧。”秋白看着少女明媚的容颜，觉得一阵恍惚，如果她也知道了这肮脏血腥的一切，还能保持住这样的明洁无暇么。

　　夜熙和他一道进门，流霜见他们忙准备奉茶，他在室内闲步，看见桌上砚台压着张鱼子笺，随手便抽了出来，“太子邀你明日去西郊踏青？”
　　“嗯。”夜熙应了一声，接过流霜手中的贴花茶壶，“哥哥来尝尝我从家里带来的菊厥。”
　　细瓷杯外壁一片洁白，内壁上却细细描画着的大波斯菊，衬着郁金色的茶水，像在盛开一般。秋白微笑，“妹妹之前送过来的我喝着一般，没想到需搭这样的茶具，才能体会其中情致。”
　　他手中把玩着那张字帖道，“太子殿下天皇贵胄却难得的洁身自好，的确是个好归宿。”
　　“咳咳。”夜熙呛了一口茶，“哥你瞎说什么呢，哪儿跟哪儿阿。”
　　秋白看着她故作镇定，白玉似的耳垂浮上一层薄红，一时间心中千环百绕，百年世家最后却只剩这么点伶仃骨血，物伤其类的痛楚像隐蔽的刺。现在刺的是自己，可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刺向她。但她跟太子，的确是最好的选择，不是么，就算隔了那么多血腥，可是，算了，她过的好不就是对英灵最好的告慰么。
　　他面上并不显露，只是笑笑道，“西郊有一大片桃花林，你们可以去哪儿逛逛，景致优美，是个谈情说爱的好地方阿。”
　　夜熙郁闷的想，京里头这些表哥们，关心她是关心她，就是听起来不大对头。果然是民风不同么，可是明明她听说北疆才是比较彪悍的那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