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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五陵少年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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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熙到京师的日子巧得很,恰是三月,花朝节刚过,草长莺飞,柳色新绿。各家都爱挑着这个时节大宴宾客,更别提还有小姐公子们无穷无尽的诗酒花宴,夜熙初至京城,虽不用上下打点什么人,但四处交游却是怎么也免不了的。两位表兄这么带着她几天下来,外面看着是光鲜依旧,内里她却颇有人仰马翻之感。
不过好在也不是没有收获,安陵郡主固然像秋白所言是妙人一位,肖家子弟旷达爽朗亦使她产生相见恨晚的感触。
还有这个,她展开手上的鱼子笺,早上她的贴身侍卫无咎搬进来一盆姚黄,说是宫里太子看着好看就送来的,她不禁微笑,前几日去肖家的阅微园赏牡丹,她赞叹了几句园中那几株金玉交章和玉玺映月,没想到他都记在心上。
手指轻拂过花瓣,却突然发现花梗上还系着一张鱼子笺。取下展开,字迹俊雅流畅,原是邀她后天外出踏青。心中有什么东西在萌动发芽,飘上了一层浅浅的甜美。
她叫流霜取来笔墨,写了张回帖拴在一枝粉白的山桐花上,命人送了回去。她虽年纪尚幼,但也懵懵懂懂的了解一些自己的命运,无非是计算着势力的平衡,然后与高门大户的联姻,面对这样被束缚的人生,不是没有埋怨,可如果那个人和他一般的佳公子,那,好像,也没什么不可接受的。
秋白今日出去没带着夜熙,着实是因为不方便,前面说了大越女子向来爽朗豪阔,不像前朝讲究什么深闺佳人,所以数来数去,不方便的地方也只剩下那么寥寥几个,比如——青楼。
秋白懒懒靠在椅子上,他今日要见的是江湖中人,不需要那么守规矩,更别提对面的人已经快横躺下了。
“秦公子,起床行不。”睡倒在榻上的男人叫秦晞,姓秦,多情,善琴,江湖人称秦公子,秋白多年的至交,微带笑意的桃花眼,鼻梁挺直,薄薄的嘴唇,是个非常凉薄非常寡情的长相,怎么看都是一副风流薄性浪荡子的模样,但相交多年之人自知此人情路之坎坷艰难华丽绚烂缠绵悱恻匪夷所思足以让闻者叹息之,惊异之,嗤笑之。最后只得叹一句,“非子不善,天意弄人尔。”
秦晞坐了起来,“话说你今天找我来到底是干什么的阿。”
“我想见乔诚。”
“是为了财神庙吧?”秦晞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他,“杜少爷我没听错吧。”
“我不瞒你,是为了财神庙没错。”
“这个是你家的意思,还是你个人的意思。”
“是我个人的意愿,怎么了。我们家的意思又如何。”秋白问道。
“若是你们家的意思,我说什么也要把这根线搭上,如果是你。”秦晞停顿了一下,摆出一个疑惑的表情,“你早上吃啥撑成这样了。”
“财神庙表面上神秘,说白了就是一大型商会,你又不是不知道,跟你八竿子打不着,你还缺钱花阿。”
“觉得很有潜力罢了,值得我关注。”玉帘丁玲,幛纬娑唏,一个柔媚中透着沙哑的声音响起,“奴家来迟了,二位爷见谅。”
“美人梳洗向来是要耗费些时日的,不过你耗时也太久了,总得有些补偿吧。”秦晞对女人说话怎么听都像调戏,所以他们可能这辈子都注定只能在青楼楚馆见面了。
“那奴家就献丑给两位公子唱支曲吧,公子不嫌弃才好。”陪坐的姬人纷纷告了罪,起身抱起竹笙琵琶等物,茜红的薄沙后,玉人窈窕的身影若隐若现。
琵琶声低低起,歌姬的嗓音在室内徘徊,丝竹滑柔,前朝无名氏的小曲,说不出的柔靡,“玉树□□前,瑶华妆镜边。去年花不老,今年月又圆。莫教偏。和花和月,大家长年少……”
秋白颇有深意的看了秦晞一眼,秦晞微微点头示意他继续,秋白不甚在意的开口,“那么乔诚的事,你有空的话,帮我安排一下吧,在下虽不才,但解决几个州事通判还是容易的。”
“你愿意那就随你吧,不过最近这几天恐怕困难,乔南回来了,乔诚要和他一起回夏麓山,可能一个月以后才能回京。”
“乔南?”秋白声音提高,“乔家长子,长生台无名大师的唯一弟子,他下山了?”
秦晞点了点头,无视了某人的激动,“没错。”他突然想起什么,对秋白认真地说,“再过几个月就武林大会选盟主了,去赌坊买乔南胜吧,稳赢不输。”
秋白状似谴责的看了他一眼,看的秦晞直反思自我以友人牟利的不正当行为,然后便听见一句“废话,还用的着你说。”
歌姬的小曲已经终了,她见两人还在聊天,也不打扰,使了个眼色给自家姐妹,换了首小曲继续。
秋白道:“话说武林大会到底在哪儿开阿。”
“在哪儿开,我都不会带你去。”秦晞突然强硬起来。
“我武功也会一点,道上朋友也没得罪谁,不至于这么拖累你吧。”秋白很疑惑。
“我怕你一时豪情大起,从此浪迹江湖,那我可能会被你们家人搞到抄家灭族。”秋白作为一位养尊处优的世家嫡系少爷,莫名的对江湖朝不保夕的生活充满了向往,念白一直认为是他把自己弟弟拐带坏的,所以一直对他很不友善,当然可能还有他们一起抢妞的缘故,秦晞的思绪越飘越远。
“我哥不会对你怎么样的,他就是说说。”
秦晞盯着他,大惊失色“而你居然也不否认你真的有这个打算。”也就是说有一天他真的可能因为这个被抄家灭族。
秋白卡壳,对友人不说谎话,这是原则。“咳咳,还是说财神庙的事吧。”
也好,祸事能逃避一刻就是一刻吧。“好,乔诚回来我会告诉他的,但说真的,你为什么感兴趣。”
“我们家跟凤家关系不是太好,这你是知道的。”
“全城的人可能都知道。”秦晞道。
“我个人是支持太子的,这你也是知道的。你看,有些事肯定是需要很多钱的,不过它肯定也能生出很多钱。我们是互利互惠的。”
秦晞瞳孔缩了一下,紧接着笑了,“我不算财神庙的人,这话到时候你跟乔诚说吧。”
秋白也笑了,“武林大会是在南方吧。”
“说了你不用再想这个问题了,绝对不行。”秦晞顺口说到。
“不是,你去的话,帮我带个东西给他吧。”秋白从袖里抽出一封手书,“家父批的通关令。”轻轻放在桌上,“多少会有点效果,就当是给他的见面礼吧。”
秦晞的手指无意识的在信面上敲打,半响道,“好,想来他也会答应的。”接着慢条斯理的收入袖中。
仅有的那么点正事谈完了,房间里糜烂入骨的气氛终于派上了用场,几位姬人从帘后走出,为首的歌姬身段娉婷,步态婀娜。秋白是见惯美人的,见她也不由赞叹,“方才我和秦兄谈事,竟误了如此美人。”她福了福身子,笑言“奴家自知姿态鄙陋,不敢污公子视听。”
抬起头,秋白正对上她的脸,竟是不输于安陵郡主的绝色,只是少了皇族特有骄矜,眉梢眼波间流淌着酥麻人心的媚意。
“你叫什么名字。”秋白难得感兴趣起来。
“奴家,花弄影。”
“杜公子,这可是个厉害人物。”秦晞左拥右抱中还有空插话。
秋白以为他说什么头牌之类,笑道:“厉害人物满京城都是,杨柳巷里一家一个,但弄影这般容姿吧,我还是第一次见呐。”
秦晞带着莫名的深意看弄影“我说的可不是什么头牌之类的,我说她厉害,是因为她懂事,特别懂事。”
秋白抬手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来,“是么。”纤长的手指滑过玉人的发丝,从肩膀顺着臂膀,轻轻一用力便带进了怀中,“让我看看弄影怎么个懂事法。”
茜沙的摇曳的妖冶,帘外未被叫停的姬人们还在继续弹弄丝竹,从绿腰的婉转到霓裳的柔妍,帘内,是男子低沉的调笑和女子佯怒的娇嗔与细碎的笑声。人影交叠,印在窗棂,月才上柳梢头,夜还漫长,幸得檀郎相伴,不负良辰美景。
莅日,京西秦府。
“我觉得我的头快裂了。”秦晞在内堂正慢条斯理的吃饭,秋白一边感慨,一边走了进来。一旁伺候的侍女忙开始帮这位少爷准备碗筷,秋白毫不客气在桌边坐下。
“内功练得不好还敢酗酒结果就是这样。”秦晞凉凉的回了一句。
秋白看了一眼桌上的菜色,八宝鸭子,水晶猪肘,春笋棒骨汤还有糯米饭,嫌弃的皱起眉头,“大早上的怎么吃这个,油腻腻的,你这什么胃阿。”
“大早上的的确是没人吃这个,所以我现在吃的是中餐。”秦晞毫不意外的回答道,不过到底还是吩咐婢女“拿点粥给他。”
屋里伺候的全被打发了出去,秦晞看着友人,“昨天你是什么意思阿,你真的感兴趣?还有,怎么太子也参合进来了?”
秋白双目无神的看着他,“太子日理万机,我们这些为人臣下的,尽些心力也是应该的。”所以打着太子的旗号招摇撞骗点钱也是应该的。秦晞迅速悟到这句话的实意,扬了扬眉,“行了,方圆两丈内没人,这儿消息传不出去,你打直了说吧。“
秋白用力揉着太阳穴,“庆老头在财司呆太久了,得给他抓抓漏了。财神庙这么大一商会,还是能抓着点儿的吧。”
“不过现在我比较担心另一个问题,你确定我们昨天晚上那么说,江山白就会乖乖上钩皈依财神庙么,他要的就是靠山,不一定就会找上我们,庆老头人虽然长得磕搀了点,但怎么说都是财司尚书,我不搬出太子还真争不过他。“
秦晞听他说完,摇了摇头,“江山白布衣出身,江湖根基也浅,庆老头不一定能知道有这号人物,知道了也不一定就能重用他,他不敢冒着这个险的。他投不投靠财神庙是一回事,但站到财神庙对边儿去,我赌他没这个胆。“
“那你确定我们昨天的对话江山白一定会知道?据我所知听风醉雨楼可不是他的产业吧。“
秦晞笑了,“不管是不是他的产业,这事他要是不知道,那他就真的没什么重要的了。财神庙收他的钱就可以了,人,我想乔诚可能会让他‘留下’。”
秋白也笑了,可惜没过一会儿就僵在了脸上。
因为秦晞继续笑着说了一句话,“你昨天大醉没回家,念白早上派人送信来了,说伯父好像有点不太高兴呐。”
世家也是有世家的烦恼的,讲究什么谨言慎行,温良恭谨的,秋白回忆了一下,突然觉得相当的不妙。“我爹怎么会知道我没回去。”
秦晞笑的更灿烂了,“送信的人说梁大人昨日到访,访你。”
秋白脸彻底垮下来了,他现在在吏部混个虚职,梁大人不可能是为了工作来找他,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为了他那宝贝闺女。
他那宝贝闺女比夜熙还小,原来在家中念私席没放出来参加社交,是以那时候京里认识她的公子不多,偏偏她又是个贪玩儿的,身边就带一侍女就敢随便遛达,一溜达就不明不白的溜达进了杨柳巷,恰逢周家那尾色狼,其实周家那尾色狼主要是偏好男风,看见那丫头穿着男装长的又珠圆玉润的,估计真以为那是哪家楚馆跑出来的小倌,马上带了一帮人上来围观调戏。那丫头那经历过这个阿,他打旁边路过,听见那嚎的叫一惊天动地哭爹喊娘,他实在是没好意思就这么走了,就出了头,周公子听她这么一嚎,发现这貌似是个女的还是一良家女,立马意兴阑珊的放人了。
他一向是习惯在异性面前保持温文尔雅风流倜傥的美好形象,哪怕这次是个涕泪纵横的黄毛丫头也不例外,结果一路送回家这短短半个时辰,那边就情絮暗生。也不知道那丫头是看了什么传奇话本,愣觉得他跟她就是那英雄美人,见天儿往他们家里寄情诗,若单是这样,那他也就当自家掷果盈车,侧帽风流了一把,问题是,事情进展到上个月向着一个更严峻的方向发展起来。
那丫头被家里发现了,彻底豁了出去,开始一哭二闹三上吊,就差卷铺盖住他们家来了,那梁大人对外是一丝不苟公正严苛,但对他这闺女确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当下就放任不管了,当然只限不管闺女,三天两头叫人给他带话,大意是梁莫还小,放过她吧。昨儿居然亲自找上门了,天呐,谁来放过他吧。
秦晞在一旁悠闲的看着他的脸色转变,红红绿绿的分外好看。侍女从门外端着粥进来,只见秋白整了整衣襟发冠便匆匆忙忙地往外赶,不由奇怪,问秦晞“公子,杜公子不是要留下来用餐么?”
秦晞眼看着秋白离开的背影,大笑“有美人等着他呢,他哪里呆的住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