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武本纪》成一醉

2、河中之水向东流，洛阳女儿名莫愁

　　那一年的明阳繁华无双,紫陌道上,有驾着黄金勒白马的少年飞驰而过,垂柳桥头,着俊雅男装的少女与宫装仕女穿行不息.白日是士子名媛的诗酒花宴,入夜则有彻夜无眠的笙箫舞袖.烟柳环城,绮罗遍地，如一首奏至极盛处的乐章。

　　“帝都就是帝都。”沐雪道，“我看,跟渔阳比也不过如此。”流霜冷哼一声接口道。
　　十三骑高头骏马开道，六辆马车紧随其后，中有一辆碧纹圆顶，蚕罗掩窗，檀木骨架，华丽非常。若是有心人见了车骑上金翅大鹏的家徽，那立马就能认出，这是定北侯家的王孙进京了。
　　车厢内上座上，一位少女握卷静坐其上，身着月白绣同色荷纹的底衣，一件水红色中衣套在外头，颈间挂着一片小小的金锁，衬的肌肤如上好的白瓷。听见车厢内丫头叽叽喳喳的议论，她放下手中的书本，凤眼微微上挑“外公家可不比家里，你们也规矩些，别叫人看了笑话。”

　　碧天水二楼的雅间，乔南斜倚在窗边，一手折扇轻摇。乔诚举着酒盏凑了过来“哥，你在看什么呢？”
　　乔南将折扇收起，向下一指，道：“碧顶银流苏,认得出那是谁家车马么？”乔诚看了好一会儿，摇头说“哥，这你可问倒我了。”秦晞见这两兄弟如此，也过来凑热闹，但他只看了一眼便抬头，“看这阵仗，就知道肯定是个纨绔子弟，有什么好看的。”
　　“听几位公子所言,弄影猜这应是定北侯家的车马吧。”唯一还停留在房中的陪酒女子,斜靠在桌前轻笑.
　　“噢？”乔南回头看着她。
　　“弄影也是前几日听客人说的，定北侯家的人正是这几日进京，能招得乔大公子注意，并能让乔二公子也认不出来的王孙，想来也只有这一家了吧。”
　　“是吗。”乔南不置可否的一挑眉，又转头看着秦晞“我倒猜这一定是个姑娘。”

　　“将军”清雅的少年执棋浅笑。“日兴输了。”一个模样偏黑约二十来岁的锦衣青年微微一愣，回过神道“殿下高才，臣甘拜下风。”
　　少年不答话，自顾自的端起面前一直玉髓杯“承东湖的老君眉，日兴你这儿还真是藏了好东西。”
　　“殿下取笑了，杜大人知道我好茶，回乡一次就带了这个与我。”
　　“呵呵。”少年发出一两声嗤笑“承东湖，他这乡回的倒远。”
　　“说起杜大人”青年不知想起什么，突然兴奋道“他侄女这几日就要进京了呢。”
　　“他侄女？”少年有几分不明所以的疑惑。
　　“回殿下，就是渔阳崔家大小姐。集合了崔杜两家的血统，想来定是个美人儿。”青年看着他别有用意的笑了起来。崔家在军中威望无双，掌天下一半兵马，杜家是京中四大门阀之首，能配得起崔大小姐的，自是只有皇室贵胄。比如眼前这位。
　　少年面容沉静无波，耳朵却泛起了可疑的绯红“听人说是不错。”茶盏轻轻放下，明黄色的广袖翩袂间，阴文暗绣的蟠龙飞舞。

　　“小熙.”紫檀木围子的罗汉床上,一个华衣的老夫人慢慢坐起。
　　夜熙逆光站在门口,跨过门槛，走入堂中,预行大礼，老夫人忙命人将其扶来,“孩子,先不忙行礼,让姥姥好好看看，十几年了，我可算是见着你了。”
　　“太君”夜熙轻轻叫了一声。
　　颜太君没有应声,拉着她的手仔仔细细看了一回,像想起什么似的朝着右手边站着的一位绿衣美妇笑道“你还记不记得，二十年前，她母亲出嫁到北边儿的那天，也是这样拉着我的手，从这个门出去的。”
　　“这时间是过的真快啊，那好像还是昨天的事儿，但你看现在连小熙都这么大了。”
　　“芊容那会儿，怕是比小熙现在大些吧”绿衣妇人笑盈盈说到。
　　“嗯，是要大些。”颜太君回头看着夜熙“是了，你母亲现在过得如何。”

　　与颜太君等人话过家常后，又见过二位叔叔杜玄朔，杜玄启，并杜念白，杜秋白二位堂哥。五人一起用过饭后，秋白带她到了桐风轩，杜家为她准备的宅院。
　　绛烟，停云，沐雪，流霜已经大概收拾好东西。秋白与她又闲话了几句，便起身告辞，“妹妹今日便早些歇息吧，我明日再来探望妹妹，少什么叫人与我打招呼便是。”
　　“承哥哥不弃。日后还要麻烦秋哥哥多照顾。”
　　“妹妹说的这是什么话，你我兄妹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秋白微笑说完，停云提着一盏琉璃灯出门相送，灯光与他的眼睛相映，衬得流光回转，温柔蕴藉。夜熙报以浅笑“熙今日便不远送了。”
　　“嗯，兄就此告辞了。”
　　夜熙送走了秋白，回到房中，院里的桐花正当季，婷婷立在枝头，时不时随晚风滑落一两朵，落在院里的青石板上，如一场无关风月的幽梦。
　　房中沐雪，停云等人伺候夜熙更衣沐浴，看着她若有所思地表情，不禁问“小姐，想什么”
　　夜熙微微一笑，“我在想，这京中果然是物华天宝，人杰地灵。我们是来对了。”

　　“小熙”秋白手上不知拿了什么东西,一路笑吟吟的走进屋子。
　　夜熙方从颜太君处请安回来,正看着书。闻言不禁微笑回头,“秋哥哥莫不是有什么好事儿找我。”
　　“自是好事儿,而且是雅事儿。”秋白将手中的东西递过。
　　夜熙将东西接过,见是一张帖子,熏透了苏合香,封上压着缠枝白菖蒲。“安陵郡主要举行品香宴。”读罢,夜熙抬头，微有些了然。此次进京,封爵是摆在头面上的理由，但更重要的是要见见各世家并皇族子弟，为崔家夯实基础。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秉朔月之盛华，那不就是今天了吗。”夜熙合上帖子，看着秋白，“那小妹我可是什么都来不及准备，只能跟着哥哥，出去现眼一遭，只望哥哥到时不嫌弃便是。”
　　“小熙你就不要谦虚了，听闻姑姑当年可是明阳一流的调香人，只求你到时指点指点我便是。”秋白看她答应的爽快，终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大越女子地位远高于前朝，京中更是允许女子出仕，由此明阳女子的开放，可称的上前无古人。男女混坐的月夜笙歌不过是贵族最普通的娱乐，但京外女子初到，大都无所适从，少不得一番推拒。自家人见了只得细细解释这风俗异同，外边人见了却是要大大嘲笑一番这女子的乡气上不得台面。
　　杜家门楣清贵，家风却是风流雅适。外人对其期待难免就高些，若是带得个难上台面的亲戚,他伤面子是其次的，对小夜风评的损失则是难补。
　　不过幸好,他微笑看着夜熙，“那小熙梳妆吧，我也要回去换衣服，我和念白约摸酉时过来接你。”
　　夜熙嗯了一声,便起身送他出门。
　　庭院里阳光正盛，透过梧桐宽大轻薄的叶片，投射出斑驳灿烂的光影。不知从哪儿逾墙送来一阵清风，带来那宏大辽远的陌上香尘。

　　“小姐要赴宴啊”流霜等人早在一旁听见了对话,已经兴致勃勃地开始搬衣箱,开珠玉匣。夜熙原也兴致勃勃,可当十七八个箱柜次第打开,丫鬟们开始叽叽喳喳的讨论穿哪件中衣.哪间底衣,哪条束腰,哪条裙子,哪双鞋,哪件半臂,配金器,玉器还是银器,带玛瑙,琥珀,宝石还是珍珠,缵牡丹,芍药,玫瑰,合欢亦或是其他时.夜熙突然感觉到了生之为人的巨大烦恼。不由得挥挥手致意道，“阿…先吃饭…吃完饭再说”

　　吃完饭后，一阵折腾，终于折腾完后，果真已从正午逼近酉时，夜熙暗暗感慨秋白对通知时间精妙的把握。最后对镜理了理珠钗，秋白的叩门声已然响起。
　　“小熙。”看着眼前的女子，秋白也不禁有些讶然，更多的则是身为兄长的骄傲。

　　桔色天水锦的底衣，淡黄色云绫中衣。一条同色刺绣的米白腰带收紧纤细的腰身。别人穿来略显平淡的装束，在她身上却显出少女才有的精致。如墨云的发鬓间，黄金蔷薇徐徐绽放，衣袖翻转，细白的手腕上，大食御工制的紫金琥珀手链流转异域的神秘。整个人像草原上盛开的火焰鸢尾，每一寸都在彰显无双的容光。

　　“这回可是要把瑾丫头给比下去了。”秋白怀着不明所以的自得喜滋滋的说到，“那是。”念白站在一旁，同样怀着一种诡异的自豪感“我就说咱们家的女儿一出，瑾丫头，绯丫头都得通通靠边站。”杜家这一代一共有两个女儿，杜玄朔一脉的长女十年前就嫁进了肖家，杜玄启一脉的幼女只有九岁，都是带不出去的人。这让两位无比憧憬成为护花兄长的贵公子难免觉得有些惆怅。夜熙来京可以说是了了他们一桩心愿。

　　念白想起什么似的从袖中取出一只捏金花朝瓷瓶,言简意赅道，“实在撑不住就拿出来。”
　　夜熙接过一阵疑惑，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了收下来。
　　“那么，小熙，请吧。”
　　来踏入这潋滟靡丽的京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