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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玉皇颔首许归去,乘龙驾鹤去青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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渔阳崔氏家主从大越建国伊始兼任定北侯爵,世袭罔替,封燕云十六州,守北疆安危。
大越天和十二年夏,崔氏家主崔琅卒,年三十四岁,余一孤女崔夜熙,过继幼妹崔璎独子崔夜環为继承人,由崔璎赘婿林亦儒代掌崔氏兵权。
大越天和十六年冬,渔阳崔氏袭侯(注)崔夜環夭,年四岁。
北方的冬天冷的吓人,凌冽的寒风夹带着仿佛永无止境的大雪严严实实的覆盖住了燕云的每一个角落。天地仿佛混为一色的纯白,只有定北侯府里那面赤色的招魂幡是惟一的颜色。小小的灵枢停在偏堂内已经七日,过了午时便要按复者的指示火化为尘,崔夜環年纪故去的太小,是以不行丧礼,不入祖坟,不得土葬。
伤痛欲绝的妇人跪在灵下痛哭,黑衣的男人们进入偏殿准备抬灵。妇人一面哭泣,一面死死的护住木棺,不准任何人靠近。在妇人身侧,眼睛已哭的通红的白衣少女竭力止住悲泣,轻轻的拉扯妇人的衣袖,“姑姑,抬灵者进来了,姑姑。”
妇人摔开少女的手,不管不顾的扑在了木棺上,从中抱起已然僵硬发紫的孩童尸体,一张脸由于憔悴而惨白毫无血色,神情混乱而疯狂,“你们都给我滚,谁也不能夺走我的孩子。
少女不忍的站在了一旁,复者恭敬的对少女说道:“小姐还是劝劝小夫人,不要耽误了小公子入轮回。”“可是.....”少女开口想说些什么,可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姑姑。”她再次走近妇人的身边,轻拍着妇人的肩膀,“姑姑,让弟弟安心的走.......”她话还没说完,突然被妇人大力一推,推的向后一踉跄。妇人抱着孩子,仇视的瞪着少女,“都是你!崔夜熙!”她大叫道,“明明死的该是你才对!”
少女愣住了,无措的看着妇人,不知如何是好。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句,“小夫人魇住了。”妇人不理不顾,大声叱骂着少女,“崔夜熙,死的该是你才对!”
一青衣美妇从门外走了进来,听见满室凄厉的诅咒,和妇人怀中抱着的幼童尸体,皱眉道,“这像什么样子,还不快让小姑把孩子放下。”于是几个家人才大着胆子,上前想按住妇人,把尸身放入棺中。
夜熙看着发号司令的美妇人,上前行半礼,“母亲。”回头看着还在与家人撕扯的姑姑,却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
美妇人背光而立,看不清表情,半响之后才道,“你姑姑说的都是无稽之谈。”
夜熙回到自己居住的小院,想了想,吩咐贴身侍女流霜叫个在府里服侍过姑姑的婆子进来,流霜上午没跟在夜熙身边服侍,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不明所以的找了人进来。
夜熙开门见山道,“上午你也在,你是服侍过姑姑的老人,知道为什么姑姑这么说么?”
那婆子一听便吓得跪了下去,“回姑娘话,那都是市井谣传。”
夜熙从椅上站起,缓缓走到那婆子面前,微妙的流露出居高凌下的意味,“说。”
婆子战战兢兢的开了口,“传说,咱们家杀.......杀的北夷人太.......多。”
流霜一听脸色就变了,叱道“大胆,什么无知村夫的话就敢那里污小姐的耳朵。”
夜熙回头看了流霜一眼,还未及笄的少女此刻已流露出不容忽视的威压,流霜不敢再开口,夜熙道“继续说。”
婆子看了看流霜又看了看夜熙,结结巴巴的继续说道,“他们说,北夷......夷的大巫就诅咒我们家......家主......都活......活不长。”
离崔夜環下葬已过三个月了,渔阳依旧是漫天的大雪,定北侯府也依然没有继承人的出现。与四年前崔琅入殡后不到三天,便有了夜環这一男嗣的出生不同,这一次,崔家五服之内再也没有男孩儿了。
侯府内的议事堂从三个月前便吵翻了天,但至今没有结果。
崔琅的遗孀杜芊容坚持这一次立自己的女儿崔夜熙为世女,沿袭大越贵族立嗣的旧例,以嫡庶为重,男女之分次之,长幼之分又次之。
但崔氏家将却对这个方案大加反对,一年老家将开口道:“我崔氏家主世封定北侯,世掌北疆兵权,怎么能和那些仅有虚名的爵位相比。”
杜芊容分毫不让,“待夜熙年长,自然可以招赘女婿,兵权又怎么落入他人之手。”
“夫人,那延禧帝如何待我们崔家天下谁人不知,当年侯爷走的时候,他便借机削了咱一半的兵马。”一个性情急躁的红髯将军开了口。
“是啊,夫人,小姐若承爵,皇上只要一道圣旨就能让小姐入宫为妃,那时我定北侯府都将不存呐,夫人。”
“为今之计,只有从远房氏族过继一个男孩立为世子,才可保我崔氏基业。”
“夫人,你要为小姐考虑,但更不能忘了崔家的百年基业啊。”
众人七嘴八舌,沸沸扬扬,他们都是身家姓命与崔氏紧系在一块儿的将士,这样的关头,说都不肯住口。
杜芊容看着堂中吵成了一片的武将,无力的按了按太阳穴,整整三个月,她和这些武将们,谁都不愿松口。这些人不愿相信她也不愿意相信她的女儿,但她知道,这个位置只有夜熙合适,也只能是夜熙的。
像是煮沸的热水里被灌入了冰雪,吵闹不止的众人突然安静了下来,夜熙突然出现在了门口,她身着天青色短襦,夹缬曼陀罗的长裙和雪狐的大裘,乍眼看去,如传说中的青女狭风雪而来。可会过神来,她还是那个容颜稚嫩身形未开的少女。
一将人不屑的开口道:“小姐来此不知有何指教。”
杜芊容大怒,“放肆。”
夜熙给母亲请过安,面色复杂的看着众将,“诸位是都不支持我袭爵么?”这几个月她在内院也听说了不少关于她袭爵的争议,这些武将都是从小便照看她疼爱她的叔伯,她从未想过她与他们竟然会有这样争锋相对的一天。
“我自问兵法韬略武功骑射样样不输男儿。”她环视众人,“不知各位将军为何如此反对。”
“小姐毕竟是女儿身。”那反对声最大的年老将军开了口,“沙盘推演再是百战百胜,但终究是纸上谈兵,上不了战场。”
“我父自幼便教导我军中一切,我倒不知道这战场上,有什么是诸将军做的到,而我做不到的。”
老将军声音如惊雷,一字一句都震的人耳朵发痛。“军中从来都没有女人的位置!”
夜熙被噎的脸色发白,她倔强的瞪着这个自己曾十分亲近的长辈,却半步都不肯服软,两方的僵持已经达到了顶点,诸将寂静如死,谁也不说话,气氛却比之前喧哗吵闹时更为可怕。
一匆匆忙忙冲进堂中的小厮打断紧张到一触即发的气氛。
“宫.......宫里来人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闻崔氏嫡女崔夜熙品行优卓,光耀门庭,特招其进京听封,承乃父勋爵。”
宣旨太监读罢看着夜熙,似笑非笑,“崔大人,接旨吧。”夜熙得知旨意时的惊诧还没完全消退,惊疑不定的跪下接旨。
那年老的将军却是满脸的绝望与不可置信。看着夜熙接过圣旨,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仰天悲愤的大喊:“老侯爷,崔家的基业阿奴是没办法给您保住了,阿奴........对不起你啊。”说罢,便抽出随身佩剑,自刎而亡。
夜熙僵直的站在原地,喷薄而出的鲜血散落了她的大裘上,她刚刚接在手中的圣旨上,雪狐洁白的皮毛被染上了最纯正热烈的鲜红,又粘结成一撮一撮,像是佛家传说里的红莲业火,焚烧无间中的罪人,让他们受尽苦楚,不得超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