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明白犹未晚》二小乔

3、莲花菊花还有桂花

　　自梅下相见以后，十三常来藏经阁。他这人有点名士之风，说白了就是随性。师傅自然很喜欢他这样的性格，每每兴致好了就同他下棋，品茗，甚至讨论各种美酒。我巴不得多一个人说说话，随着他们高雅生活，浑然不觉世事变迁。偶然想到，来这里的时候五一劳动节刚过，现在是不是该新学期开学了呢？
　　“诺衣，你看过月光没有？”有一天十三问我。他正在帮我誊抄《左传》。我的那一手字，虽说是练过的，也终究让他看不下去。
　　“怎么没有。半夜子时，这一院子的月光，照得人无心睡眠。”
　　十三欣慰一笑，约我：“今晚我们去月下赏荷，去？”
　　我有他陪哪儿都敢去，毫不犹豫：“去！”
　　十三哈哈大笑：“你每天老老实实在这里也呆腻了吧？好，我就是喜欢你个性爽快。”
　　约好的时辰，我轻脚出门，到老梅树附近等十三。月色清亮，人影可见。多年前在乡下才见过，枇杷树顶的月亮洒了满庭院的银辉，我在外婆家无忧无虑的成长。我才活了多大，却已经觉得那样的月亮再未曾见得。
　　“傻丫头！”十三唤醒我，一只手将我的手握住，一声‘走’，我就随他大步流星往黑暗的树影中走去。没什么可多想的，没什么好焦虑的。
　　我们来到御花园的凝香池。一池银波，荷叶田田。月下，洁白荷花亭亭玉立。深沉的夜，清薄的光，淡淡的香，默默的人。半会儿，十三笑问：“好看吗？”
　　我郑重点头，目光悠远，喃喃道：“趁月采芙蓉，夜夜得莲子。古人说的一半儿我是领悟了。”
　　十三笑往水亭里去，：“什么古人，你喜欢，等莲子熟了再一起来采便是。”
　　亭内居然摆上了一盅酒，两个杯子，几碟点心。十三已经自顾自的拿起酒壶来。我才坐下，十三停下斟酒的手，“你略坐会子。”说完不知去向。这个人，生于时时刻刻必须要谨言慎行的清朝，却能如此洒脱不羁。实在难得。
　　“诺衣。”十三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夏夜月色中，我看见他手擎一朵绽放的白莲，翩然而至。莲花和他被月色浣洗后的长袍皆银白，两相生辉。我从来没有拥有过一朵真正的莲花。不禁呆了。
　　十三得意地笑递与我。嫩黄的蕊，噙香的莲。这样的夜不是一阕诗了吗？
　　十三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我摘下一瓣荷花，将杯中酒倒入微微凹的花片中放到唇边。
　　十三抚掌大乐，欣然效仿。
　　“诺衣，你为何不是男儿呢？真想与你不醉不归！”
　　我白他一眼，“十三，改改你爱贪醉的毛病。再说，你家中岂会无兄弟饮酒尽兴。”
　　十三摆手，“你怎么和四哥一样！。。。我们兄弟里，能说说心里话的只有四哥而已。可他偏偏不爱喝酒。连同我月下赏荷的雅兴也没有。诺衣，我敬你！”
　　酒逢知己千杯少。不对，酒逢知己不是千杯少，而该是一杯即是千杯。
　　跟我一起喝，十三一般都选极淡的海棠酒。我竟也微醉了。
　　这才明白，醉人的不一定是酒。
　　“好月色啊。”十三与我步出亭外。“诺衣，我想看看太湖的荷花。听说十里绵延，何等景致。”
　　“那就去啊。你又与我不同，想去就去啊。”
　　十三眼神中添了我未曾见过的无奈。只是一瞬。
　　他仰头看月，淡淡的说：“将来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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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夜里我沾染风寒露水之气，有些头疼脑热。这里也没有我常吃的三九感冒药。赖着师傅疼，便在房里多休息了几天。香雪来看我，手里绣着活计。
　　“你忙就回去嘛。”我知道她手艺精巧，又单纯善良，绣房许多人都把事情派给她做。可惜我这种现代人只织过一条歪歪扭扭的围巾，什么忙也帮不上。
　　“生病的时候最怕一个人了。诺衣姐不怕寂寞吗？”话问到我心深处了。
　　“怕。”我最怕的或许就是这个。
　　“诺衣，你好了没有？”一个爽快的声音随门声而入，和我这么亲近无间的只能是十三了。
　　“十三阿哥！”香雪吓得魂不附体，忙从床榻变起立，又忙着半蹲行礼。
　　十三也吓到了，为难地看着我。
　　我只是微微一怔，对香雪说；“我这里没有什么阿哥，这是十三，我的知己。”
　　十三不放心地问我：“诺衣，你早知道了？”
　　“不早，就刚刚。”
　　“你不怪我？”
　　“你虽然没有全部告诉我，也没有刻意骗过我。我没有问过你，怪你干嘛？我与十三相交，十三与我相交，别的我不管。”
　　十三心中大快，坐到竹榻前。“好。我竟是俗人，把你也看俗了。以前是我多心，以后我什么都不会瞒着你！”
　　我莞尔。唤香雪过来，把两人相互介绍了。又问她，“你怎么认识他？“
　　香雪答：“姐姐不大走动，我们绣女是常在后宫娘娘们那里听吩咐的，阿哥多少是见过的。”
　　十三笑话我，“你现在是不是只认识我一个？”
　　还好不会被他说中，忙打击他，“我见过八阿哥！”
　　十三沉吟：“是么？怎么会呢？”
　　“八阿哥时常差人来取阅书典，他也亲自来过。”
　　十三笑道：“八哥果然贤名远播。”
　　香雪把炉上熬的药端来。闻到浓烈的气味，我叫苦：“还要喝啊？”
　　香雪作姐姐样劝我，“这一次不那么苦啦。你看，我放了两颗蜜枣在这里。”
　　十三本在拿起我放在枕边的墨梅帕子随手看，见状乐不可支。
　　我白他一眼，“幸灾乐祸。”
　　“诺衣，原来你的弱点在这儿。”
　　我不甘心的争辩。“十三你试试，这药苦不堪言。还笑！”
　　十三无所谓地拿起碗喝了一口，眉毛拧住，但不道苦。他把碗递给我，直率地看我大口大口喝下去。
　　香雪将蜜枣小碟子递来，“十三阿哥对姐姐真好，药也肯陪姐姐喝。”
　　我含着蜜枣，故意唉声叹气；“这下完啦，以后十三爷吃苦也有我一份了。”说完和十三相视而笑。

　　病好以后，御花园的桂花已经香气袭人。我让小李子帮我采桂花做材料。一人提着一个小竹篮，衬着桂花叶子做底子，金银相点缀，香甜可爱。
　　“诺衣姐，这样摘要到天黑了。”小李子胳膊酸，开始抱怨。
　　我想了想，“你去拿桐油纸伞过来。咱们摇桂花。”
　　小李子巴不得地跑回去拿了。将伞支起来倒置在桂花树下，小心的摇动伞上方的枝条。金色的银色的桂花刷刷地坠落。用这种法子，两小篮子桂花很快就搞定了。我怕大风吹散劳动果实，又采树叶盖上。
　　小李子玩心大发，用手摇树干，一场桂花雨就漫天盖地倾洒下来。金色的雨，香喷喷的雨。我俩沉醉在这花雨里，傻傻笑着。花朵好柔软。像小婴儿的脸蛋儿。
　　“大胆！”一个管事的太监过来指手画脚，“御花园中是你们两份奴才胡闹的地方吗？不要命了？”
　　小李子拉我跪下赔罪，我偏偏不跪。明明也是奴才，还这么趾高气扬。哼。正不可收拾，时常陪伴在黄大人身边的常公公居然出现了。不过他穿着精良的袍子，气势也不一样了，身后还跟着小太监。
　　“诺衣姑娘。。。”常公公面有难色。
　　“常公公，黄大人是不是也在这附近啊？诺衣听说师傅和黄大人约好仲秋下棋，于是采了桂花好做桂花糕给两位品尝。好久没见他老人家，身体好不好？心情好不好？”
　　常公公正踌躇，黄大人由更多的一群人陪着出现。一身黄袍，气势万千。一股天家大气扑面而来。我这才明白黄大人是当今皇上，傻愣愣的忘了跪。其实在师傅跟前的日子里，我根本就没有跪过。黄大人，不，现在是皇上了。
　　皇上笑眯眯近前来，“刚才你说什么？要做什么？给你师傅和朕吃？”
　　我嗫喏着。面对截然不同的“黄大人”，这么大的阵仗，表示亚历山大。
　　皇上宽容的笑道：“朕身体很好。心情也很好。”
　　他是十三的父亲。也是师傅的好友。这样一想，我有什么好犹豫的？
　　“诺衣想用新鲜的桂花给您和师傅做些南方的点心。”我恢复常态，以素日的神色应答。
　　皇上点头称赞：“好！是时候尝尝秋令糕点了。”
　　常公公也满脸堆笑，“万岁爷今儿精神比昨日好些。再逛逛园子？”
　　“嗯。秋高气爽嘛。整日呆在南书房确不是养生之道。诺衣丫头，陪朕走走。”皇上的语气听得出来已经很慈祥了。但是还是觉得像在命令人，没有和师傅在一起的时候的那种亲近感了。
　　“是。”不是很愿意，还是遵命了。没有头绪地在一堆宫女太监中间找合适的地方落脚，搞乱了他们的方队。
　　皇上哈哈大笑，笑声爽朗熟悉。“到朕身边来。”我老实地过去了。
　　北京的秋是一个黄金时节。空气中漂浮着木樨香气。白云朵朵。蓝天透彻。随处可见菊花，秋海棠，绣球花，好个热闹的秋天。
　　我不由自主冒出一句话，“皇上您不是最喜欢菊花吗？诺衣采菊花酿酒待仲秋小酌可好？”
　　我笑盈盈看着皇上，没想到皇上脸色一沉：“谁告诉你朕最喜欢菊花？”
　　我慌忙说；“诺衣也记不清从何而知，或许记错了。”琢磨着自己也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呀。
　　皇上轻叹道：“没事了，你回吧。”
　　一堆人马又浩浩荡荡随皇上离去，留下我疑惑不解。

作者有话说

　　忘不掉，忘不掉采莲的十三。就算二小乔写多少以后，这一夜的光芒也掩盖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