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歌》梵璎珞

5、竹落无声，人落有情（下）

　　竹韵雅居，秋意正浓。将逝的夕阳将最后一丝光辉散发到极致，映红了天边的彩霞也映红了我刚饮过酒的脸。

　　“落竹苑竹叶青果然名不虚传！”已经微醉的我被这清甜温和的金黄琼液引得馋虫肆虐，举起已空的酒杯擎向洛竹卿：“阿洛，我们继续！”

　　“阿洛？”洛竹卿嘴角有些抽搐，抬臂正要给我添满，手中的杯子却被辰汐抢去：“还喝？上次酒后失态的样子怕是不记得了？”

　　我的脸立刻垮了下来：“知道了，知道啦，我不喝了还不行么。。。。。。”随即有些闹脾气的别过身去，拄着头看着楼下熙熙攘攘的行客，暗中翻着白眼：小气鬼。。。。。。

　　洛竹卿轻笑，斜倚着竹榻一手支头，一手将酒盏送到嘴边，眼里的促狭之意毫不掩饰：“这丫头也有乖乖听话的时候？辰兄，快讲讲，她干过什么好事？”

　　“不许说！”我尖叫着跳起身来，被桌脚一绊，整个人快要趴在辰汐身上了，不管膝盖上传来的丝丝痛意，揪着他的衣服可怜巴巴地说：“辰汐哥哥，我会乖的。”

　　“噗”地一声，洛竹卿刚啜入口中的美酒全都喷了出来，邪魅的丹凤眼更是眯在了一起，声音里参杂着止不住的笑意和戏谑：“我说辰兄，这小丫头也会求人？我还真好奇，她到底有什么把柄落在你手里了呢。”

　　无奈的摇了摇头，将我扶起，辰汐的嘴角上挑的更加厉害，随即叹了口气，却什么都没有说。

　　得意地向洛竹卿吐了吐舌头，我呲了呲牙：“哼哼，辰汐哥哥才不会告诉你呢！是吧——”我转过身，想要从辰汐那里得到肯定，却发现他的眸子停在了楼下，嘴角的笑意还在，却隐约有些异样。

　　我随着他的目光探身下去，脸刹那间红了。没有说话，我忙不迭的从榻上跳下，拖上软靴冲了下去。

　　“阿勋，我自己来就可以的。”温柔熟悉的声音传来，我不禁止住了步子。

　　去？不去？

　　无奈的挠了挠头，最终还是咬咬牙，去！

　　“是你？”微带惊讶的声音传来，陈勋紧紧地盯着我，目光中还带着些敌意，但面色已不似那天那样冷硬嫌恶了。

　　“嘿嘿，是我，是我。”我尴尬的挠了挠头，应着。

　　“阿勋，别这样。”那女子伸手挽住他的手臂，劝慰了一句，随即转过身来冲我笑了笑：“紫珞姑娘，好巧啊，我们又见面了。”

　　紫珞姑娘？我有些发愣

　　“辰公子。”忽然，女子弯身伏了伏。依然笑得温婉自然。

　　回头看到辰汐一脸浅笑慢慢走近，他将手轻轻地搭在我的肩头，声音温和:"林姑娘多礼了，近来安好？"

　　“还好。”她微笑不动，轻声应道。

　　“紫珞。”轻抚了抚我的头，辰汐问道：“这么匆匆跑下楼来，难道只是为了发呆么？”

　　“啊？奥。”终于回过神来，我走到林慧儿面前有些讨好的笑了笑，说：“林姐姐，我是想跟你道歉的。那天我喝醉酒了，有些犯傻，冒犯了你，对不起啊，我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我没有生气的。”轻轻地拉住我的手，她笑得风轻云淡：“辰公子已经解释过了。”说罢眨了眨眼睛：“没想到，我们的‘大爷’是个这么可爱的小姑娘呢。”

　　“那当然！”有些得意的晃了晃身子，我笑道。

　　满堂笑意。

　　“抓住他们！快！”一个粗狂的喊声从身后传来，原本安静的大堂了倏地涌入了一群粗衣大汉，陈勋和林慧儿的脸色猛地煞白。

　　“快走！”陈勋猛地拽起放在椅子上的包袱，拉着林慧儿就要离开。

　　“你干什么！”看着拦在身前的辰汐，陈勋有些恼怒的质问。

　　“你们这样是逃不掉的。”辰汐并没有生气，只是淡淡的回道，目光仍停在视野远处愈来愈多的追客哪。

　　"上楼一叙，可好？"淡淡的开口，辰汐的脸上，依然平静，平静的如同，无风的湖面。
　　“好。”赶在陈勋反驳之前，林慧儿应道。
　　默默地将两人引上楼上，辰汐的步子依然沉稳如常，没有一丝的慌乱，仿佛楼下熙攘慌乱的声响并不存在。
　　“辰兄，把小丫头找回来了？”一开门，洛竹卿薄凉的声音就传了过来，笑意盈盈。但在他看到陈勋和林慧儿的一瞬间，狭长的丹凤眼微眯，气息猛地冷了起来。
　　“主人！”陈勋突然失声喊出，惊恐的跪下。
　　“陈勋？！”洛竹卿的声音邪魅冷煞，嘲讽之意不由得溢了出来：“间竹堂天支辛伍，还记得我这个主子？”
　　“属下知罪！要杀要刮听凭处置，还请主人饶过属下的内人！”陈勋冷汗不已，说出的话确是坚定的。
　　我有些疑惑的看了看一旁的辰汐：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拿着未喝完的竹叶青，浅浅的啜饮，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仿佛什么都与他无关，仿佛现在被林慧儿幽怨的目光盯住的人不是他。
　　“好。”洛竹卿笑着，声音却冷的蚀骨，：“这粒墨竹阁沁冥丹就赐给你了。”说罢，手上蓦地出现了一粒莹润如墨的丹药，躺在他白皙修长的掌心，愈发的扎眼。
　　有些颤抖地拿起那粒丹药，陈勋的嘴角蓦地绽开了一丝笑意：“慧儿，我说过，这辈子，我愿意为你舍弃一切。没有我在身边，自己要保护好自己。”面容转向洛竹卿，他的脸上依然挂着一丝笑意：“主人，您的恩惠，属下下辈子再还！”说罢仰头将丹药灌入喉中。
　　“不要！——”嘶哑的女声响起，换来的是陈勋痛苦的挣扎声和冉冉流下的鲜血。我有些怔忪的看着陈勋眼中的光芒渐渐散去，看着林慧儿尖锐的啜泣响起，看着洛竹卿和辰汐静默的坐在一边举杯饮啜。第一次有人在我面前死去，就这样失去生气，我感觉所有的血液都流走了，身体一点力气都没有，心底有一个声音在说：一个人死了，眼睁睁的在你面前死去，你却什么都没做。。。。。。是你害了他们，是你害了他们。。。。。。
　　我蹲下身来想要安慰濒临崩溃的林慧儿，却被她掐住了脖子：“是你，都是因为你们！”林慧儿的眼中闪烁着浓重的哀伤和深深地恨意，手指的力道不断加深：“为什么，为什么天大地大就容不下我们两个！为什么——”辰汐的指尖迅速扫过她肩上的穴道，林慧儿癫狂的瞳孔渐渐涣散，终于昏睡过去。
　　“溪桐，还好么？”辰汐微冷的手掌环住我的脖子，声音还是一贯的温和清雅。
　　猛地推开他，一个巴掌甩在他脸上，我咬紧嘴唇，身体禁不住的发抖：“别碰我！你不是要救他们么！为什么要帮他杀他！为什么！你这个帮凶，帮凶！！”
　　缓缓地回过头来，辰汐的目光冷寂，漆黑如墨的深瞳里更是深邃的闪出犀利的光，嘴唇动了动，最终却什么都没说。
　　洛竹卿也收起了一贯的慵懒邪魅，一脸肃然，似是安慰，似是解释，似是敷衍地说：“小姑娘，有些事，你不明白。”
　　“不明白？”我有些气力不支一样的扶住墙壁，努力的睁大眼睛将盈眶的泪水压回心底，话却止不住的汹涌而出：“是，我是不明白，不明白怎样将人命视为草芥，不明白怎样利用别人的信任，不明白为什么非要杀戮，不明白某些人的心为什么可以这么狠！我不明白！”
　　“够了！”洛竹卿猛地站了起来，扯住我的袖子，话冷的像是千年寒冰：“你以为你看到的就是一切？你以为所有事都会像你想的一样简单？你以为不杀戮就是所谓的正义？每个组织都有它的规矩和原则，不会只为了某个人而破坏！什么都不知道的你有什么资格指责别人？！”洛竹卿的目光犀利冷峻，刺得我心里不住的发慌，我才猛地想起，落竹苑墨竹阁是武林声名显赫的杀手组织，由洛家世袭阁主之位，而现任阁主洛竹卿，更是个少有的少年奇才，手腕强劲，一击中的。
　　“咚咚咚”有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洛竹卿松开紧握着我的手，缓缓坐下，声音冷寂：“什么事。”
　　“娘的，大爷要进就进，敲什么门！” 门被猛地推开，一群粗衣冷煞的大汉冲了进来。
　　“洛阁主，小人挡不住他们。。。。。。”店小二一脸小心，忙的解释道。
　　洛竹卿一手拿起酒杯，一手轻挥，眉角微蹙，但没有开口。店小二的了令，忙得退下。
　　那些大汉刚要闯入，猛地看到地上躺着的两人，讶异的惊叫：“他们？！”
　　“死了。”轻轻地开口，洛竹卿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情绪。
　　“什么？！你——”为首的大汉怒斥。
　　“清理门户而已。岳翎林家。”洛竹卿轻啜了一口酒，没有回头：“墨竹阁的事还用不了你们管。”
　　“洛阁主此言精准。”门口的大汉悄然分开一条路，从中间走出一个黑衣人，声音微哑：“林慧儿为女不洁，私定终身还与人私逃，丢近林家的脸，早已不是我林家人，洛阁主此举，林乾感激不尽。”
　　“林公子客气。”洛竹卿微微转身，嘴角浮上一丝冷笑：“若是没有别的什么事，不送。”
　　林乾一愣，最终还是讪讪地回了句“打扰”转身而去。
　　因为再也没有什么心情饮酒作乐，洛竹卿鸣笛示意，召来几个手下抬了陈勋和林慧儿的尸首回了阁中，从头到尾，我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在回房间后将自己狠狠的仍在了床上。
　　午夜时分，房间的门悄然被敲，我不愿开门，静静地缩在床上装睡，突然听到开门声，我猛地坐起，刚要发脾气却愣住了：“林姐姐？”
　　轻轻地在床边坐下，林慧儿的嘴角缀着一丝浅笑：“紫珞，我们要走了。”
　　“你们？”看着她温柔的笑脸，我有些哽咽。
　　“是啊，我们。”轻抚了抚我的头发，她笑得很美：“你知道吗？阿勋他没死，那是洛阁主演的一场戏，为了让追我们的人死心，也为了保全墨竹阁的原则。”她的目光轻柔：“是我误会辰公子和洛阁主了。现在，我们得走了，我今夜来，向你告别也是告诉你真相。因为——”她眨了眨眼睛：“有人说某个小丫头会睡不着觉奥。”
　　我们又静静地说了几句话，终于还是起身送他们离开，看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身影，我猛地记起我被林慧儿掐住时辰汐的手，那样的凉意，是因为他也不忍心吧。我突然开始恨自己的冲动，为了救他们，辰汐不惜被他们误会，记恨，而我做了什么？决绝的推开他，给了他狠狠地一巴掌，我教训洛竹卿要相信别人，自己却不相信他，我真是混蛋，又傻又自以为是的混蛋！想着想着，心里不住的泛酸，眼泪就禁不住的流了下来，我立在那里止不住的抽泣。
　　“溪桐，别哭了，女孩子哭花了脸可不好看。”身后熟悉的温和清雅的声音传来，一只温热的手就搭在了我的肩头。没有犹豫我转身紧紧地抱住他，泪水在他的胸前蔓延，濡透：“辰汐哥哥，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该相信你的。。。我不该打你，骂你，说你冷血，我一定让你伤心了吧，都是我的错。。。。。。”
　　脸被轻轻的抬起，辰汐的手温柔的帮我拂去凌乱的泪痕：“没关系的，溪桐，没关系。”
　　那时的他是那样的温柔，温柔到我忘记了一切，温柔到我终于发现，会有人让我的心不由得加速，会有人让我不由得去相信，会有人让我想要一辈子跟在身边，不离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