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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 ...

  •   过了个年,海吃海喝的,简直就是学员身体素质的强大敌人。半年的训练成果小半个月就给攻占了山头。
      下午的体能训练,五公里,轻装,居然有一半学员没有及格,看人教勤中队士兵脸上的表情就知道他们想说什么了,被鄙视到姥姥家了,还能有什么好话,一帮怂蛋子。

      又好不赶巧,军事民主组的领导下来巡视检查,一看,脸色倏地就变了,吹胡子瞪眼的,就这种战斗力,说出去笑掉大牙,搁过去那年代保不准就是俘虏的命儿,横了张队长一眼,甩手气咻咻地走了。这下张士升脸更绿了,瞧这帮小子的熊样儿,以后要是吐噜嘴说是他训的兵,丢死个人,还要不要混了。
      他两手叠背后,虎着个脸,眼里都能冒火,就这样,也够他们喝一壶的了。底下几个班长经不住他射过来的目光哆嗦了下,那些气还没喘匀的学员们也感觉到气氛不对,暗叫小命休矣。

      希宝放假在家也没让自己闲着,体能啥的总归没有落下。郭猛齐海峰跑得也不差,护校肯定不耽误日常的训练。就齐海峰个人魂不守舍似的,跑步弄得像发泄。陈耀同志在家就麻痹大意了些,被美食美酒腐蚀的差不多了,咬着牙根儿跑完全程才不至于死的太难看。他们已经预示到情况不妙。
      果然。

      张士升在接受完区队长的报告后,下达了稍息的口令,紧接着严肃道:“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们,我这个人就是喜欢训练,喜欢战斗,而你们,实在是太菜了,就算炊事员勉为其难把你们作业一番,也没人敢端上餐桌,因为你们还不够格。接下来,你们在我手里会明白怎么当一名合格的军人。老话放在那,自己拉的屎就自己擦。既然你们选择了军人这个职业,就要承担相应的责任和义务。你们累了苦了可以在背后骂我,但是当你们站在训练场上那一刻,每个人必须忘掉一切按照我的命令去做,不然就打报告从这个学校滚蛋!记住,军人这个职业里没有逍遥和安逸,你们有权利后悔,后悔就是你们可以从这里滚蛋了!”

      学员们大气都不敢出,有的似有感触,无地自容,有的即使心里不屑面上也不敢表露丝毫,如果不怕接来下的日子埋下祸根被当作重点对象的话。
      然而似是哪句话刺激到了齐海峰的神经,余光扫到他就要举手报告,眼疾手快的陈耀立马压住他抬手的动作,暗暗使劲,示意他不要出这个头。齐海峰挣扎了几秒,便冷静下来。陈耀松了口气,兀自纳闷,老齐平常最能忍最理智一人,今儿怎会如此反常。部队,是不允许表现个性和个人英雄主义的地方,诚然,军校也一样。齐海峰不会不知道,他的冷静自持呢?陈耀打算解散回寝室在问他。

      他们被训得去了半条命,这还是冬天的温度,身上的汗不要命的往外倒腾,根本没停过。
      张士升估摸是舒坦了,脸色稍霁,连语气都软下来,一句“解散”有如天籁。学员们认为张士升还不至于太过凶残,想想这场五公里风波应该是要结束了。没想到,正当他们放松警惕,晚熄灯都过几小时了,却来了个紧急集合,最后学员们又被加餐狠狠操练了一顿。凡事没有按时集合的,训话、蹲姿、俯卧、仰卧等项目又逐个作业实施了一遍。
      直至,他们血淋淋地领教了张士升的铁血手腕,不带这样忽悠人的,同志们革命精神高度一致,给他取了个“张拐”的外号,可哪还有力气骂娘,好些人腿都差点儿跑残,沾床倒头就睡,没二话。

      别看他们这会儿对张士升怨言颇多,但心里清楚,队长对他们的严格训练到底意味着什么,尤其是毕业后,他们队以全优的体能素质通过军事考核,那是杠杠的,走到哪儿都叫得响。
      军校就缺这样的教官,聪明点的,都是消极保安全,学员断胳膊断腿的,心理素质断片儿的,再给整的神经错乱,他们犯不着冒这个风险。

      由于接二连三的操练,陈耀也就把询问齐海峰反常的事儿抛之脑后。

      第二天上午的自习课,直接趴倒睡下一大片。同志们互打掩护,搞的跟日本鬼子扫荡打游击一样,轮流放哨,倒也没出什么意外。
      之后的机要课,学员们已经养精蓄锐,倒没什么意志薄弱的同志,听的格外认真。要知道,军校除了军事考核外,对文化课的成绩要求也极高。成绩不达标,板上钉钉是要打发回地方的,所以每逢考试,有些会来事儿的学员总在成绩公布之前赶着去□□家拜访,队干私底下也总是告诫他们要和□□处好关系。但也不排除个别学员本身适应不了军校想退学,故意考试交白卷或者连挂三科的情况。

      在军校,管军事的老师叫教官,管文化课和业务课的老师,即文职军人叫□□。
      机要课□□在台上可谓是口沫横飞,激情澎湃地给学员们讲解我军历史上出色的译电人员是如何操控密电电码的案例,学员们对此非常感兴趣,听得也是心无旁骛。

      突然,众人看见一支粉笔头经过一段抛物线准确无误地砸到了齐海峰的位子上,他一动不动,但微红的耳根无疑显露他无地自容的情绪,而另一头是瞪着眼气急败坏的□□。
      等坐他旁边的陈耀反应过来,低头一瞥,心说,坏菜了,明晃晃的手机仍捏在齐海峰放桌子底下的那只手里,屏幕还停留在回复短信页面。陈耀自顾听课,居然都没有发现。

      可想而知,后果有多严重,尤其是最近学校在整顿军校生私自玩手机现象,齐海峰这无疑是顶风作案,下午就在全队通报,有消息说上头正在商量,张队长和陈教导都被叫去了,可能还要处分。
      一时,小道消息外加各种谣言满天飞,院里批评系主任,系主任又批评底下的,反正是层层挨批,结果,齐海峰他们班就给班长拉操场跑圈儿来了。
      班长盯着他们边跑边骂,他觉得齐海峰这事儿给他丢脸了,也给他们班抹黑了,实在是自寻死路。

      先不管齐海峰棋险一招的动机是什么,但他心里对兄弟的内疚显而易见,两种情绪一冲突,他就爆发了,甚至是不管不顾,扔下一句“老子不干了!”回了寝室。
      这下,他们队集体炸锅了,上到队长教导员,区队长,下到班长同学,都来做他的思想工作。特别是陈教导,愁得吃不下饭,他如果没做通齐海峰的思想工作,上头定会怀疑他的教导水平。
      虽说军校每年新入学学员中思想不稳定者并不在少数,主要原因还是不适应,有个别在没受学员衔前义无反顾地退学了。但都到这节骨眼了,齐海峰再坚持退,各方都难看,毕竟影响不好。
      众人劝说无果,齐海峰这回是铁了心了。按着陈教导的原话便是,你说这齐海峰,平常哪方面都拿得出手,可闷不吭声的犯起轴来千军万马都难攻。真当是束手无策。

      希宝他们也一个个轮番上阵。齐海峰躺床上闷声不语,眼皮都不抬一下,摆明就是不撞南山不回头。
      陈耀说的是口干舌燥,他都差点跪下来叫他爷爷了,“老齐,你倒是吭一声啊,都到这份上了,还有什么不好说的,你到底什么事非得退不可,我看你不对劲也不是这两天的事了。”
      希宝和郭猛也很严肃地盯着他。

      齐海峰右手覆盖着双眼,萎靡之气蔓延全身,疲惫地躺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当希宝他们觉得他不会回答时,两滴泪水从他眼角无声滑落,只听他干涩的声音传来,“你们也知道,我当初选择军校,是因为我女朋友喜欢这身衣服。以前我俩走在街上,碰到一军校学员,一直盯着人家看,就说我若是穿上那身绿色再戴上校徽,走在路上,大家都会不自觉地看我,尤其是女生,回头率肯定很高,多长脸,然后我就来了。”

      他哽咽了一下,继续说:“可是,现在,她要跟我分手,就因为我平常不能经常跟她联系,过年没能回去陪她。可我凡是发了津贴都给她花,她还说我不在乎她。我打她电话发她短信都不回,我找不到她了。是她说喜欢这身军装,她难道就没想过这身军装所要承载的东西么,可如今这一切却成了她要跟我分手的理由,这像话吗,是不是太可笑了?你们不知道,我联系不到她的时候,甚而想过爬围墙出去找她问清楚。”
      “如果你真这样做了,被抓到就是违纪,你自己前途就毁了。”陈耀忍不住说。

      他放下手,双眼通红,转头面向他们,“我知道。其实我一直没说,正月里我打电话回家,我才知道我妈年前住院了,宫颈癌晚期,动了手术还要化疗,差点连年都要在医院里过。但是我跟家里联系的时候,爸妈一个字都没有透露,就是担心我在学校不安心。你们知道我当时的感受么,我恨自己为什么要来读这个军校,想回又回不去,如果我在他们身边,是不是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他们压根不了解齐海峰家里的变故,三个人不由得都红了眼眶,毕竟还不到二十的人,根本没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生活却乍然让他承受现实的作弄。对于他们来说,这简直就是灭顶之灾,所以乱了分寸,手足无措。

      或许在很多人眼里,考上军校就跟考上公务员差不多,只要一听谁上了军校,普遍反应是,军官啊,吃公家饭的,前途无量,以后就是铁饭碗了,让人又嫉妒又轻蔑。嫉妒的是,一旦考上便可以在这个满大街都是大学生的时代中不用为了找工作而焦头烂额,以至还有当军官的前途。
      但不以为意的的是在和平年代,军人不需要上战场,是在用纳税人的钱养他们。等他们出了校门,为人民卖命那是他们的义务和责任,管他是抗洪抢险、地震还是干旱、爆炸、泥石流,看着他们在电视里不眠不休救人,用身体堵成人墙抵御洪水那都是他们分内之事,就算牺牲了也是为人民服务,是应该的。

      希宝没踏入军校前,她也曾质疑过军校生,多享福啊,白读书还有钱拿。可是她切身体会后,方意识到不了解他们的自己是多么肤浅。每天六点起床,锻炼体能,整理内务,集合吃饭,再集合上课,而且每一门课都得用心对待,玩个手机如果被队长逮到那就是连凶带骂,然后打背包半夜爬楼梯的干活,班长一个不爽就是五公里……

      每当思想转不过弯来时,他们也会钻牛角尖,凭什么他们就得在家里需要的时候身在学校却不能立刻赶回去,凭什么他们有了女朋友也不能经常联系见面,就算结了婚依然如故,凭什么他们就该连眼都不带眨一下的把鲜活的生命扔出去,就为了那军校里为数不多的津贴,还是工作以后那几千块钱?
      凭什么?她也问过自己,一次次的训练,渐渐适应与融入,答案不容置疑。因为他们是祖国未来的年轻军官,因为还有很多的灾难需要他们去扛。他们当兵,保护别人几年或几十年,而别人当兵却是保护他和他们的家人一辈子。

      巴顿将军说过:“经历血与火的洗礼,出来后像钢铁一样强硬。”
      是的,虽然他们失去不少,但也得到了许多。他们有勇气选择军营,因为他们有崇高的信仰和坚定的意志。

      当年他们凭自己能力进军校,哪个不是高考的胜利者。然则,这样一群人,他们也会有压力,失意的时候,扛不过去的时候,却不能不顾形象的痛哭一场,不能跑出去大吃一顿,不能去KTV闭着眼睛不顾眼泪鼻涕大吼一场,不能去网吧置身游戏不分昼夜鏖战一把,也不能发泄情绪找人茬狠狠同人干一架。
      身边只有同病相怜的兄弟,阶级对立的队长教导员,还有森严的围墙和门口笔挺的哨兵,所以只能咬牙挺着,积聚在心里,任由它嘶吼咬噬,把那些不痛快那些无助掩藏起来,并且必须尽快调整好情绪投入到翌日的上课训练中。这种感受体会过的才知道个中滋味。
      终究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真摊上事儿了,谁也不能坦然处之,置身事外。

      此时,他们不知道说什么来安慰齐海峰,可能再动听的语言放在这刻都显得空洞苍白。他们默默地站着,像是突然间迷失方向的救援人员,怎么也找不到苦苦等待救援的人,无奈,焦虑、惭愧呼啸而过。

      郭猛抹了把脸,他的想法最直接,他说:“老齐,我只知道作为一名军人,不敢去攻堡垒,只想当逃兵,这是最可耻的。你一定要坚持下去,家里的困难我们帮你一起克服,一定会熬过去的。”
      齐海峰坐起来,双肘搁在腿上,半低着头,看不清楚他脸上的神色,声音透着疲倦过后的沙哑,“军校是座围城,里面的人挖空心思想出去,外面的人钻破头皮想进来。但想想,又有几个女孩愿意舍弃风花雪月的浪漫,静静等待一个读军校的男生,从一道杠熬到小星星。再想想,以前唱歌可以说是爱好消遣,现在唱歌却是任务,以前我们有家不想回,现在我们想家却不能回。不准随便讲话,不准随便乱动,领导的命令我们要无条件服从,我从始至终都在困惑自己是不是来错地方了,像是进了一个密不透风的牢笼,没有自由,连思想都被控制着。我真的不适合待下去,如今家里更需要我,我跟家里人商量过了,我爸妈尊重我的意见,所以对不住了,兄弟们,我必须当这个逃兵。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梦想,只能说我的梦想不在这儿。”

      他说完这一席话,每个人都沉默了,郭猛发狠地捶了下床档,背过身,只见他的肩膀无力地颤抖。陈耀嘴唇翕动,好几次想再说点什么,可喉咙里仿佛有东西堵住一般,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希宝心里的闷钝感无法形容,看到泪水一滴滴从齐海峰低垂的下巴不间断掉落。希宝明白,这次谁也说服不了他了,可为什么,她吸吸鼻子,她会感到如此的心酸,为齐海峰,也为依然在坚守的他们。

      齐海峰最终还是打了退学报告,陈教导教育无效只好上报机关,机关又上报院校首长同意。很快,机关下达红头文件同意他退学。齐海峰心平气和地办理了退学手续,并按学员主动退学的规定上缴了培养费用。

      齐海峰走的那天,他们甚至来不及同他告别。
      自由活动时间,希宝和陈耀郭猛一同面朝校门方向,无声地站了许久。

      天空是多日未见的湛蓝,阳光暖暖的,并不刺眼,带着些许灰尘的味道。
      外面的世界确实很辽阔,他们由军校管着没有自由,但现实却是由生活管着,依旧没有自由。希宝心想,一个人,只要心态放宽,在哪里都是天堂。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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