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9、 ...
-
金清芳的猜想并不是空穴来风。
希宝打小就是个认死理儿的孩子，只要是上了心，明知摸黑也会一路走到底，直至无路可走。
她还真去了以前高中对面的那家名流。可店长告诉她，五号早就辞职了，估摸就在她高考结束后一个月，听人说是自个盘了家店面，自己当老板。
临走前，店长叫住她，透露了店面的地址。
在西二环路的一个老弄堂边上。虽然平方不大，但胜在地界好。这一片儿早些年前就被政府列为市保护单位，住在这里的算得上是S市土著居民，没有哪个地产商敢轻易拆迁。
希宝不过犹豫几秒，果断决定去一趟。本来他辞了职，换了地方，意味不言而喻。想想几个月不曾联系，断了也就断了。然而，她内心始终窝着一种想法，那是做人的道理，不管是她对他，亦或者他于她，应该都给彼此一个交代，也就是把话讲讲清爽。
更何况，以她对他仅有的了解，不可能有这个经济能力盘下如此不菲的店面。
他倒还坦诚。
数月不见，彼此身上的变化令人唏嘘。
曾经那个一头黄毛，肆意张扬的男孩子似乎是经受了岁月的洗礼，脱去不羁的外壳，归于平淡，俨然是换了副模样。
当亲眼看见副食品店门口那个小腹微隆，紧张注视他们的女孩时，其实希宝已经大致明白了。
他打破难言的沉默，主动开口：“你也看到了，她是我老乡，跟我同岁，各方面都挺合适的，打算明年到法定年纪，我们再回老家结婚。孩子只好先生下来，总不好去打掉。”
希宝不由得再次瞧了那个女孩一眼，语气平静，“同她讲明白，我就是想弄弄清爽，没有别的意思，以后也不会来了。”
“我知道。”他停顿了片刻，面上无波无澜，眼里却蕴藏着难以启齿的尴尬，“还有，谢谢。”他说。
希宝自是明了，何必弄得太过难看，毕竟面前之人曾经给过她迫切需要的安慰。现在看来，这种安慰或许是带有目的性。又或许放到几个月前，当她看穿他的目的，会控制不住歇斯底里，会偏执地攻击，伤人伤己。此刻的自己，心态在不知不觉中悄然调整，心中的格局跟以前不可同日而语。所以她还是愿意成全他最后的那点尊严，不去揭穿戳破。
又或许很多人无法理解，包括她爸妈，以她家的条件，为何去亲近这样一个什么都拿不出手的外地男孩，在理发店上班，除了嘴甜会逗人，还会什么，不要被他骗了。
但那会儿的希宝，不能用常人的思维去要求她。常年缺失父母的关爱以及陪伴，性格孤僻很难敞开心扉交到贴心朋友。在加上高三环境的压抑，她晚来的叛逆开始发作，她盲目地甚至急迫地想抓住个人成为她的同伴，帮助她逃出生天，就算只是短暂的解脱，她也为此可以固执到颠覆自己整个人生。不是他，也会是另外一个他。她只是太厌恶孤单，太讨厌现状，所以模糊了情感的定义，排斥所有外在的阻力。
年少的时候，就是这么幼稚到可以背弃一切。而父亲用钱狠狠给她上了一堂关乎现实的必修课，她不惜颠覆人生结识的同伴早就抛下她开始新生活。这就是成长，也是活生生的生活。
“我走了，再见。”她微笑着，毅然转身，不再纠结，她只是突然间恍然大悟。
有些人，是用来放下的。
有些事，是需要释怀的。
一打开家门，金清芳和黄正刚便像是一直在等她似的，齐齐迎上来。
金清芳直直盯着她，一副欲说又不敢问的样子。黄正刚倒还沉得住气，只是微严肃的面庞还是表露了他内心的起伏，但也真当是一个字儿都不敢问。
父母自认为以爱她的方式在处理问题，他拿到了至少可以少奋斗几十年的资本，他们赢得了女儿的回归，每个人似乎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而她呢，她想了想，这出由她主演的戏剧，她表现了逼真的演技，却只参与了跑龙套的戏份。她的存在感真的可有可无，他们已经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解决好了。
这一刻，希宝决定说服自己，让自个心平气和，学会没有责难，也没有怨怼，好不容易修复的裂缝经不起撕扯。她珍惜现在的，也珍惜拥有的。世界上最愚蠢的行为莫过于同亲人发起战争，可想而知，那结果势必是两败俱伤。
所以她当没看出父母的顾虑，极平常地问金清芳，“姆妈，夜饭烧了吗？”
金清芳木愣愣的，醒不过神来，本来已经做好承受女儿暴风骤雨的责问，不防女儿如此坦然的神色，瞧不出一丝异样，这到底见是没见？
心里没着落，见女儿还在等她的答复，但她一天只顾着担心女儿的去向，哪还有心思烧饭，可也不能让女儿饿着肚子，只好说：“这就去烧，很快的，姆妈给你烧爱吃的糖醋排骨还有清蒸鳊鱼。”说着悄悄拉了黄正刚一把，进厨房烧饭去了。
黄正刚哪能不领会老婆的意思，斟酌再三，正当想开口问的时候，希宝打断他道：“阿爸，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放心，都过去了，也跟姆妈讲，我晓得好坏的。”她笑笑，进房间换衣服去了。她终归决定放过自己，也放过父母。
黄正刚久久凝视女儿合上的房门，他的皮皮。不禁然，眼眶有些湿润。
有时候，成长只在一瞬间。当你学会用理智左右人生时，内心无疑正在逐渐强大。可这个过程，不啻是推翻曾经的自己然后建立全新的自我，虽然残忍，却也痛快淋漓。
接下来的日子，金清芳几乎用所有的时间来陪伴希宝，给她买这个让她吃那个。就连黄正刚，凡是能推掉的应酬他一律不出席，尽可能回家陪女儿，有时只是单纯地一起看电视或者询问女儿军校的生活，他便感觉这已是他人生莫大的满足。他们都知道，什么都比不上真实的陪伴，一家人竟是多年未有的温馨与靠近。
这一边，希宝觉得人是愿意去犯贱的动物。心心念念的裙子只不过穿了一天，反正是哪都觉得不惯，索性脱下换上长裤。她俨然是上了发条，每天起床后意识到的第一件事儿就是下楼跑圈儿，然后收拾内务，经常跑圈儿的途中会管不住自己借保安室的扫帚把小区路上零零散散的落叶清扫干净。
她这算是出公差出到家门口来了，去还扫帚的时候，惊得保安师傅眼珠子都要突出来了。连带着傍晚给黄正刚的车子开拦门时，他笑眯眯上前道：“黄先生，你家小伢儿真懂事啊，以后你老有福气喽。”黄正刚晓得事情原委后，即便不言语表，但内心的自豪也是不可抑制的。
日子就这么在平平淡淡中度过。
一晃就到了返校的日子。
放假期间，希宝和陈耀联系过几次。郭猛和齐海峰留下护校，很少联系得到。在军校，上网管理虽然也有条例，但与部队相比，限制放宽不少。不像部队，平时一般是不允许上网，要开也是开内部的军网，可以玩玩小游戏，就是聊□□也只限内部人员之间，主要是为了保密起见。
妖怪兄在家不是吃就是睡，上网发了条说说，“原来放假是那么空虚的，比自习还空。”也属于犯贱级别。在学校每天嚷嚷回家，这真回家反倒惦记起学校，怎么说来着，训练蛋疼，不训练的日子更加蛋疼。
正月的某日，希宝上网，无意发现郭猛和齐海峰居然更新说说了，估摸是区队长放他们用了回手机。
郭猛感叹：“唉，身已许国，好好干吧！”
齐海峰叹息：“TW未收复，心情很郁闷！”估计是女朋友跟他那闹情绪呢。
希宝决定多带些物质食粮回去慰问战友。
过了个年，压岁钱收了不少。希宝自个觉得大了不应该再拿，但碍于亲戚热情，都还当她小孩子看，她这边推辞，那边塞来塞去，横竖是推脱不过，怪叫人难为情的。希宝他爸就发话了，“没事，拿着吧。”她心里明白着呢，这羊毛还不是出在羊身上，她爸私下铁定会双倍还回去。
希宝就把钱都上交给黄正刚，她现在一不挑吃，二不嫌穿，反正她在学校也没有多少要花钞票的地方。她爸也不多说，还掏钱凑了个整数，存到银行卡里就给她塞书包里了，一副担心她不够用的架势，希宝是哭笑不得，干脆随他去了。她渐渐懂得，为人父母，从来不计较对子女的付出。
早几日，黄正刚给她买了只新手机，便于平时同家里联系。陈耀和她聊天就说，回校后，手机绝对是第一时间被队长收得彻彻底底，赶紧加班上上网。
希宝笑笑，不置可否，她对上网从来没有那么大的瘾头，不像他们，打游戏可以打一通宵，并乐此不彼。
临行前一晚，希宝翻来覆去睡不着，闭上眼睛，脑子里嗡嗡嗡的仿佛有很多东西在冲撞。双脚一抬，她爬起来，打算出去倒水喝。她把脚步刻意放轻，免得吵醒父母。可没想到，他们也还没睡，谈话声从未关紧的房门内飘出来。
“明朝皮皮就回学校了。你看现在女儿也懂事多了，就让她退学得了，我们想办法在本市给她找所大学读读书。你是没看见，本来多娇贵的宝贝囡囡，现在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看着都心疼。反正我是舍不得皮皮再吃苦了，退一步说，咱家也犯不着。”金清芳的语气当中满满的疼惜。
黄正刚何尝不想让女儿待在身边，可军校不是儿戏的地方，他同老婆摆明厉害关系，“你是不知道，皮皮读的是军校生，入学就算正式入伍了，是有军籍的，也就是现役军人，你想让女儿当逃兵啊。再说，老首长那边儿也不好交代，拉不下这个脸儿，当初找他帮忙，皮皮本来名不正言不顺，算是天大的脸孔才替补了个名额，我们这边怎么好让他难做。你看皮皮自己现在也不排斥军校了，年轻人吃些苦总归有好处，还是顺其自然的好。”
金清芳想想也是，如果他们这边执意让希宝退学，同老首长家的关系算是到头了，对女儿往后的生活也是有一定的影响。她也只能无奈接受，“反正我们今后多去学校看看皮皮，这孩子，本来身上就没几两肉，读了军校后跟个纸片儿似的，手长脚长，往后找人家要被嫌弃不好生小人的。”
希宝想，都没影儿的事，她妈也能操心上，说来说去，还是不放心。
父母的谈话还在继续，她回了自己房间，坐床上自顾陷入沉思。
她很清楚，凭他爸的能力，她毫无疑问有机会选择一所地方大学就读，然后如同龄孩子般，没心没肺地笑，想着吃喝打扮，而不是被条条框框束缚，在训练中年复一年。可为什么一有这种想法，却不想付诸行动，反而即刻被自己否决掉。
希宝虽然还没有体验过真正军人的生活，但她能够想象，那必定是每天与泥泞、钢枪、艰苦、枯燥、责任和奉献为伍。
迄今为止，她体验的不过是军校学员与光鲜和亮丽绝缘的生活。要么上课，要么训练，还有出不完的公差，每次负重越野就是在挑战极限，只有倒下的意志，没有跑不到的终点。每周的战术课还要背着沉重的通信仪，像盔甲一样跑来跑去，炎热的时候跟蒸桑拿似的，流出来的汗浸在迷彩作训服上，等它干了外面白花花的一层。
以前希宝根本不懂军校生，也从来没有想过会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但命运就是这么让人啼笑皆非，于是她切身体会，于是她深有感受。军校需要他们耐得住寂寞，需要他们学会忍耐，他们的梦想被局限安放在那些个拥挤的方块中，他们锻炼自己不焦虑，习惯去拒绝外界的诱惑。
他们可以在篮球场上穿着沙背心嬉笑怒骂，但只要一穿上军装，自觉的，他们变得严肃又自律，变得更加安分。固然他们选择军校的初心不同，但在千锤百炼之后，总会时刻铭记自己是祖国的军人，无形之中他们都为了一个坚定的信仰，一个崇高的使命，一个艰巨的任务甚至是一个简单的命令而必须奉献着，包括生命。
希宝却以此为豪。她不得不承认军校那堪称凶猛的战斗力，当时她爸本着改造她的想法硬把她送进军校，而她居然心甘情愿被改造。她承认，自己已经喜欢上了那身绿色的衣服，那又何必再纠结，忽地，她安然下来。
希宝最终没能坐成火车。父母执意要开车送她回校，金清芳眼泪汪汪的，希宝好说歹说劝住了他们，最后由黄正刚的司机送她。陈耀同志沾希宝的光，他先乘火车到S市，再坐希宝家的车一起回去。当看到希宝她爸派来接他的车以及车牌那串牛逼轰轰的顺号数字时，妖怪同志不淡定了。他煞有其事地对希宝说：“妹儿，你爹老有钱了，他缺干儿子不？”
希宝睨了他一眼：“ 一般像我爸这样的就缺干女儿，胸大腰细腿长，盘儿靓。”
陈耀一挺胸：“好啊，我就怕咱爸不缺啥，赶明儿我就上T国变性去。”妖怪同志已经没有任何节操可言了，希宝都懒得理他。
等希宝和陈耀抵达学校后，还没怎么同郭猛聊上几句，也来不及关心齐海峰的情绪，火线接到人员调整的通知，女学员梯队本来人就少，改动不大，就把信息工程的希宝调去了另一个通信工程的寝室，大概还是之前同周颖那事儿闹的。
而男学员寝室来了个大扫荡，毕竟一个窝同住了半年时光，结下了深厚的革命感情，陈耀他们三个都被分开了，然后整个男寝的兄弟们骂骂咧咧哭开了，然后新空降的队长一声怒吼，笑眯眯一句，手机也拜拜了。再然后，在整理好个人内务后，学员们估计今儿一下午都要耗在排队剃度上了。
还有值得提一下的是，希宝他们队的队长做了调整。希宝他们入学新训的时候是七旅新训二队，由杨毅东带，但只是暂时的。后来新训一结束，他们改为七旅四队，换了老吴当队长。
但就是有那么糟心的事儿，老吴年前值班途中突发心肌梗塞，幸亏被护校执勤的学员发现，紧赶着送医院才捡回一条命，校领导以政委带头对他进行慰问，并表示学校会安排他回老家医疗机构疗养，等身体康健了再回校工作。
老吴人不错，对学员一直是秉着负责的训练态度，但有时也挺有人情味儿，偶尔也放放水让他们喘口气。学员们不免感叹世事无常，希望他早日康复回校。
新换的队长姓张，肩上扛着一毛三，上尉军衔。据说是野战部队下军事院校锻炼来的。
前头也说了，张队长一来，学员手机就被搜得个底朝天儿，底下一片哀嚎声。老吴在的时候，手机这块尽管明面儿上规定不允许，但也上面也是睁一只闭一只眼的。
有时旅领导吃空来抽查，收了手机嘴上批评几句诸如工作不到位思想不坚定之类的，一般还是会直接给队干，接着老吴又还给学员，但肯定是在狠狠操练一把的前提下。简言之，手机管得松紧还是队干说了算。
这会儿，陈耀他们也只能怪自个命背儿，摊上这么个不近人情的队长，不过有人忧愁有人笑，门口暗地倒卖二手机的生意火了。
对上交手机一事，希宝没什么想法。有无手机对她影响不大，她最多也就是同家里打打电话，起码还可以用学校的固定话机。
最让她意想不到乃至匪夷所思的是张队长事后把她叫去办公室，竟然当面把手机还给了她，竟然还一脸和善，特真诚特亲切地叮嘱她别忘了开机，吩咐一通，手一挥就让她出来了。
希宝是踏下台阶后还云里雾里的，步子都发虚，这张队长唱的又是哪一出。她转念一想，也有可能是老爸背着她去打了招呼，以方便家里同她联系。希宝虽然为老爸替自己搞特殊有点儿不高兴，但面上并没有发作，回寝室后，一秒都不耽误，立马关机，塞箱子底部的暗层里，动都不去动一下，压根忘了有手机这茬。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这厢，张士升见希宝关门出去后，麻利儿撩起座机电话拨了个号码，三两下就接通了。
他大着嗓门喊：“喂，XX团X营么，让你们副营听电话。”
他耐心等了一会儿，推断人在训练场，值班战士正跑去叫人呢。他抓起茶缸子吹了吹面上浮着的茶叶，唆了一口，当喝第三口的时候，电话重新接通了。
他放下茶缸，嘿嘿一笑，中气更加足，“喂，我，张士升，找你还真不容易。什么叫我没事打电话到你营部干嘛，就你忙。老子真当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作为老战友，你的军事目标老子替你盘查过了，战术当然要过硬，什么，嫌老子多管闲事，看来你未来家属的手机号码你是不打算要了。呦，急了，还骂人……喂喂，讲嘛呢，信号不好还是咋滴，就这样，挂了！”
“啪嗒”，他利索地挂了电话，一扯风纪扣，嘴咧得个瓢儿似的。总算逮着机会了，嘿嘿，他敢打赌，个狗日的，保准回头找他。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1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