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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1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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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祖国的春运历来声势浩大,黄金希宝和陈耀同志一前一后挤上车厢,边侧过身子避让过道上走过的乘客,边找准位子归置好随身行李。
好在俩人带的东西不多,但也少不了一通折腾。就咱妖怪兄,偷偷摸摸把学员常服带出来,在车站洗手间麻溜儿换上,个得瑟劲儿。他说了,自个儿一下火车,外头一大票江东父老,此时不显摆更待何时。可这会儿,常服皱巴巴挂在身上,帽檐下的双鬓淌着些许汗水儿,哪还有一丁点显摆的样子。
他呼出一口气,摘掉大檐帽,一屁股摊在座位上,希宝坐他对面,也是累得够呛。她一抬眼,瞧见陈耀同志热得直撸袖子,便取笑他道:“你当心点,保不准车上就有咱学校的纠察,被逮到你就回不了家了,遣送回校交陈教导,搁他那过年,跟郭猛和齐海峰一道护校吧。”
陈耀一听她这样讲,即刻进入一级战备,还真紧张地前后张望,要知道平常在学校最怵戴白钢盔的纠察,他可没少吃这口晦气。
要知道部队是个社会,军校也不例外,它潜移默化之中影响着学员的思维模式。用着陈耀的话,就是他们被洗脑洗了大半年。这种影响会慢慢渗透,不管站还是坐,脑瓜子里会不知觉蹦出学员条例,即使你穿着便装,也会下意识地躲着纠察走。
陈耀同志转回头,脸上表情悻悻的,“大过年的,没这么点儿背吧!”
希宝不开他玩笑了,正经说道:“得了,吓唬你的!真这么背运儿,我陪你负重!”
陈耀拱了拱手,俩人相视而笑。
车厢里的乘客陆陆续续上来,不多时,他们俩旁边的座位也来人了,是一对中年夫妻,男人手上大包小包满满当当,女人一手抱着一个五六岁大的孩子,另一只手勾着一袋东西,希宝还来不及有所动作,只见陈耀已紧赶着站起来帮人把东西放到了行李架上,男人对着陈耀连声说:“军人同志,谢谢,谢谢!”
陈耀有点儿不好意思,摸摸后脑勺,难得腼腆一笑,心想为人民服务么。
希宝先到站,俩人告别,约好回家后联系,希宝自行下车。她并没有同父母讲明到家时间,不得不说,军校半年的锻炼,已然让这个曾经娇生惯养的小姑娘成长了许多。
到家是六点光景的样子,她拿钥匙开门进去的时候,金清芳正吃完饭在收拾厨房,家里的保姆阿姨已经提前回老家过年去了。她还以为是希宝爸回来了,头也不回地念叨:“你不是说有事儿不回家吃么!我都没烧你的饭。”
希宝惴惴然,缓缓走过去,突然就觉得鼻子发酸,轻轻叫了声:“姆妈,是我。”
金清芳还以为是自个出现幻听,捏着抹布赫然转身去求证,眼前之人,可不就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宝贝囡囡么。她意外至极,且欣喜若狂,又拉她的手,又摸她的脸,一面把她鬓角散落的碎发撩到耳后,一面颠怪道:“你这孩子,怎么不声不响就回来了,都不晓得跟家里通声气的。今朝你阿爸出门前我还跟他商量着去接你呢!来来,快把东西放下。”她伸手接过希宝的书包,再问:“坐什么车回来的?累不累?路上遇到事体没有?还有,饭吃过伐啦?”说着又自言自语嘀咕,“肯定是没吃。”
面对母亲一连串的询问,希宝的眼眶如何也控制不住地湿润起来,这就是母亲,这就是家,她感觉从所未有的温暖,以前的怨怼与排斥早荡然无存。她吸吸鼻子,反握紧母亲的双手,讲:“跟同学坐同一趟火车,路上没什么事。”她摸摸肚子,撒娇的表情:“就是饿了。”
金清芳一听,立马给她去准备吃的。希宝趁着这功夫,匆匆梳洗了下。刚换好衣服,母亲就喊她出去吃饭。
青菜排骨面,还配了两碗小菜。排骨是夜饭新炖的,滴绿的菜叶浮在奶白色的汤汁上,一看就让人很有食欲。金清芳眼都不眨地盯着女儿,间歇提醒她:“慢点吃,别烫着!”
对希宝不通知一声独自回来还是抱有微词,“老早讲一声多好呀,姆妈都没准备,本来给你烧些好吃的。我已经给你阿爸打过电话了,他就回来。怎么样,在学校好不好,同学好不好相处,吃不吃得惯,教官还和善吧。你看,也就半年光景,掉了不少肉!”
希宝喝完最后一口面汤,心满意足,然后如别的同龄孩子般急着与母亲报告她在外的战绩,“姆妈,我同你讲啊,刚开始我觉得自己绝对是适应不了的,这也不许,那也不许,什么都是集体活动,集合来,集合去,连吃个饭都要讲规矩,纪律就更不用说了,一大堆条例,真的是要疯掉了。然后最让人吃不消的是还要整天训练,不是跑步队列,就是站军姿,你是知道我的,连跑个八百米都能要了我半条命。都不知道哭了多少回,我也是要面子的,心里不想让别人笑话,可就是忍不住,真的丢脸死了,就觉得自己忒可怜。然后吧,就有那么一个人,负责新训的队长,他叫杨毅东,二十五六吧,不像教导员那么温和,老是喜欢瞪人,嗓门儿又大,黑下脸训人的时候别提多凶了,学员们都怕他。”蛮严肃的神色。
金清芳禁不住接过话茬,“哎呦,噶凶,老婆都不好找。”这是她头次晓得杨毅东个人,心想这教官脾气暴躁,长得磕碜,那印象,差到没边儿了,挨谁家做毛脚女婿谁担心,她反正是有一百个女儿也是不肯的。咱杨毅东同志就这么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光荣炮灰了。
杨毅东,希宝默念了遍他的名字,不知怎么的,心情有点儿复杂。这种复杂表现在,对于杨毅东,平常也不是经常想起,甚至有时压根忘了有这么一人,但只要一想到就会产生种强烈的念头,那就是再见一面该多好。上次都没能好好同他告别,他就火急火燎地走了。希宝命令自己不要过多纠结,本想在母亲面前替杨毅东辩解几句,然而金清芳又心疼起自家宝贝疙瘩,她根本没空插嘴。
“皮皮,你肯定是吃了么牢牢苦头。怨不怨阿爸和姆妈?”金清芳说到这,眼睛都红了。
“姆妈。”希宝抓过她的手,“说实话,起先当然怨过,怪你们狠心。自从同你们通过电话,就一点也没有了。我晓得你们的用心,后来适应学校生活后,心也就定了。就是觉得晒黑了!”她拨拨自己的短发,“像个男人婆!我明天一定要穿裙子,我都快忘了穿裙子是什么感觉了。”
金清芳很是欣慰,看来女儿真的懂事许多。她笑道:“头发哪里难看啦,多少清爽。在家你就天天穿裙子,你不在,姆妈给你买的裙子也只能放衣柜里。”她站起来,问:“还饿不饿?”返身去开冰箱门,“酸奶要伐啦?水果呢?”这一刻,她只想尽可能弥补女儿。
希宝主动收拾起碗筷,嘴里应着:“姆妈,我吃得太饱了,等下去楼下跑个两圈儿才好。”然后把碗筷拿进了洗碗池,拧开水龙头,挤上洗洁精洗起碗来。
这系列举动,弄得金清芳呆愣住,她这个宝贝闺女,从小稀罕到大,手指头都不带动一下的,几时干过家务。等她反应过来,赶忙上前,说:“皮皮,你快放着,姆妈来洗。”
希宝不让,露齿一笑:“姆妈,你是不知道,我跟同学在学校的时候还经常用洗衣粉刷厕所呢,还老是出公差。”她似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姆妈,我跟你说啊,我有俩同学超逗,那次去……”
金清芳爱怜极了,认真聆听希宝讲学校那些个趣事,女儿脸上鲜活的表情,眼里闪耀的光彩,那该是怎样的满足,哪还有丁点儿半年前的阴郁孤僻。看来孩子爸之前狠心送她去军校的决定是对的。转而她不禁又有些动容,女儿的变化全然不会是无缘无故,军校生活艰苦,也不知道自己娇滴滴的女儿是如何坚持下来的。她迫不及待想了解更多,便追问道:“皮皮,再跟姆妈讲讲。”
不待希宝开口,她爸黄正刚施施然出现,“讲什么?”
希宝背脊微不可见一震,同时,鼻子又是一阵酸涩。
金清芳上前两步,“总算回来了!”问道:“吃了吗?”还不忘给他使眼色,意思很明确,哄哄女儿,不许说重话。毕竟俩父女有隔阂,闹得过了,结下了心结。
黄正刚哪能不明白,他也是满心满意想同许久未见的女儿亲近,近乎讨好的语气,讲:“皮皮,爸爸给你买了你爱吃的蛋糕。”
他期待地望着女儿,见她擦干手,扭身对他微微一笑,说:“好的,谢谢爸爸。”
这一声爸爸,险些让黄正刚的心融化。他的宝贝女儿,他像是等了很多年,终于盼来了。
是夜,躺在软绵绵的床上,闻着被子的味道,暖暖的。希宝原以为重新面对面会尴尬,会无所适从,但是什么都是自然而然的,一种可以说是阔别已久的温情充斥着她。
生物钟可以说是个很玄妙的存在。
翌日一大早,希宝条件反射似地醒来,愣了两秒,才意识到自己在家里头。但却是怎么样都睡不着了,索性起床,简单收拾好房间,下楼跑圈儿。
一小时后,在镜子前理了理自己不甚服帖的短发,往刘海那固定了只发夹,再次拉了拉腿边的裙摆,拿上大衣出门。
金清芳去叫她的时候,屋里哪里还有人,就床头柜上放了张纸条,说是傍晚回来,也没说去哪儿。
房间理得井井有条,床单平直,被子方方正正,叠成了豆腐块,金清芳忽然发现,女儿已经不用她照顾了。
她有些怅然地回到餐厅,黄正刚不解地盯着她,她回过神来,只好说:“出去了。”
黄正刚点了点头。屁股刚挨上凳子,她冷不丁“啊”了声,吓得黄正刚手一抖,筷子里的小笼包掉回了碗里。“干什么!一惊一乍的。”
“你说,皮皮是不是去找那个理发店的男孩子了?”她口气担忧。
黄正刚瞟她一眼,皱着眉头,嘴角下沉,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