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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0、 ...

  •   杨毅东被她没头没脑的一句问话生生滞住了向外迈出的步伐,他眉头深皱,迟疑了两秒,方不解地回头。
      黄金希宝依然保持着原有的姿势,依然眼都不眨地看着他,脸上的神情怎么说呢,反正杨毅东平白有股冲动,极想上去摸摸她的头发。火气什么的在对上她双眼盈盈泪光的那瞬间,已自发湮灭下去。再看她的眼眶终是承受不住,泪水从眼角缓缓沁出,伴随而下的仍旧是她不得到答案不死心的那一句,“你是不是也不打算管我了?”
      杨毅东心猛然一抖,闹不明白自个中了哪门子邪,想都不想便脱口应承,“谁说的,我管!”说完又觉得浑身不自在,随即硬声硬气补充道:“自以为是,哭什么!”此时,他哪会料到,自己不但管了,而且还心甘情愿乐此不彼管一辈子都不嫌够。

      他不说还好,一说希宝哭得更凶,真是忍不住。陈教导闻声过来,站门口,胆战心惊瞧了两眼,还好,没动手,见杨毅东转身,还以为是不想让他插手的意思,连忙飘出陈氏老话,“杨队,好好说,好好说啊。”果断闪人,焦虑地从裤袋里掏出帕子擦拭额头溢出的汗,他容易么,两头都闹革命,还是女学员,一个比一个有背景,一个比一个有个性,八九不离十领导又该找他谈话了。

      杨毅东来不及开口,人就不见了,X,他在心里骂了句,这老陈,关键时候溜得倒快,本想着叫他做做黄金希宝的思想工作。
      希宝还在哭,他这边一头两大,哭,哭,哭,有什么好哭的,明明是自己错了还有理儿了,还给他哭。杨毅东一手插腰,一手下意识地撸了撸头顶。老半天,来回走动,总归是束手无策,差点儿缴械。

      希宝抽抽鼻子,自个找退路,哽咽道:“你让我哭完,我保证下次再也不哭了。”
      嘿,杨毅东有点儿想笑,还能这样,赶趟儿一次性哭全乎,他是第一回听到这种保证。到底还小,孩子气十足,他是不当真的。不过后来,他是真没见希宝哭过,就算训练再苦,身上添多少丑陋的伤疤,她都咬紧牙关没掉泪。后来的后来,还是他一个大男人紧紧抓着她的手,湿红着眼,哭得不能自我。

      希宝洗了把脸,杨毅东一直在楼梯角等她,见她出来,他先走下楼梯,毋需言说,希宝默默跟在他后头。
      这会子,天色完全黑压压下来,操场边矗立的路灯有几盏坏了,零碎的灯光很是昏暗。恰是晚自习时间,四周少了白日新训时激昂的口号声,远处,有一个队的学员正在跑道上加练匍匐前进,参差不齐的场面才显得稍许人气。

      杨毅东之前出了满身的汗,作训服黏黏糊糊搭着皮肤,他圈起袖子,一阵夜风扑面而来,夹杂着一股酷暑的闷热,丝毫不感舒爽。他耐着性子,看牢她,目光滑过她略显肿胀的眼皮,讲:“说说看,理由。”
      “我说什么你都信吗?”低低的轻吟。
      “信!”毫不犹豫。
      “那如果我说从明天开始,不,从这一秒开始我会认真训练,听从指挥服从命令,守纪律讲集体意识,热爱这身衣服,你也信吗?”她抬起头,声音越说越大。
      “信!”坚定如昔。

      希宝却有些为难地嘟起嘴:“你怎么就这么相信我,连我自己都不信自己能办到。”接着,眼睛一闭,等再张开的时候,里面除了原本的清澈明亮,似乎有新的东西取代了先前的散漫任性,杨毅东应接不暇,还没弄清楚,希宝话锋一转,“但是,谢谢你的信任,在问你之前,我就想好了,如果你嗤之以鼻认为我在说大话,我就真破罐子破摔做给你看,谁叫你不信我。可你说信,我本来不想说,嗯,看在你那么相信我,我很高兴,就老实告诉你一下。杨毅东……”
      “叫我什么?!”少校同志双眸一眯,真要造反啊,没大没小。
      希宝愈是上纲子上线地胡搅蛮缠:“杨毅东,杨毅东,我就叫,难不成你的名字不是用来叫的。我可记着你那一推,痛死我了,还没消气呢。再说,这儿又没别人,我们平等对话,大不了人多的时候给你面子。”
      杨毅东哭笑不得,好吧,不跟小丫头计较,算是默认了。

      希宝接着说适才的话题:“其实刚开始我对你很有意见,你老是黑下脸训我,眼睛又瞪得老大,凶死了。我爸妈都没怎么骂过我,这几天,你加起来的都比他们十几年的多。可是,现在我很愉快的告诉你,杨毅东,我们和解吧,我不跟你对着干了,看在你信我没有不管我的份上。”她伸出手,老气横秋地铺好台阶,偏偏矮他一头,又得表现出居高临下不输阵的气势来。
      “握个手吧,我们以后和平相处。”希宝费劲地仰头看着他的脸说。
      杨毅东抿着嘴,面上的表情纹丝不动,一本正经不与胡闹的模样,嘴上嘀咕,“小孩子把戏!”仿佛是勉为其难地同她的手碰了下,心里却是另外一副光景,说不出的欣悦,到底是不忍心拂她的意。

      他把手背到身后,借此打消依稀停留在手掌间的绵软触感,又恢复惯有的不苟言笑,“好了,现在把该交代的都交代清楚!”
      希宝撇撇嘴,突然想到什么,牛头不对马脚急切问他,“你晓不晓得周晓燕这人?”
      杨毅东一愣,似乎猜到了一些,“你同周颖吵架就是因为她?”
      希宝点头,她不是没心没肺,报到的那天晚上,她感觉宿舍的其他人还好,靠窗那张铺位的周颖,同专业的大二学员,极其不和善,甚至摆在明面上透着不理不睬的敌意。她沉浸在自己的伤感里,无暇顾及,直到今儿,她才知道原因。

      宿舍的人肯定听周颖提起过,她有个要好的老乡周晓燕,差一届,关系却十分亲厚,周颖由于父母的工作顾不上她,从小把她交给乡下的奶奶带,可以说是同周晓燕一起跳皮筋捏泥巴长大的。周晓燕家里情况不好,母亲体弱多病不能干重活,只能在家务农,父亲常年在外打工,过年才回来一次。可她学习成绩优异,周颖不想同她分开,俩人约好在信大相聚。
      可想而知,军校招女学员条件格外高,不是光有成绩就行了。周颖的父亲是XX军区某师的副师长,周颖求了老爸帮忙才搞定。曾不想,报到那天周晓燕却给刷到地方生队里去了。周颖以为是周师长没把事情办好,一个电话打过去,都急哭了。周师长安抚了女儿几句,立刻打电话去问帮忙此事的老战友,如今信大的政委,这才悻悻然知道军区一号首长直接发了话,势必得空出一个名额来,不管是不是巧合,就这样不偏不倚摊在周晓燕身上。如此一来,谁敢有意见,事情只好尘埃落定。

      周颖就算有气也不得不认,都是走后门,可人家来头比你大,你有什么办法。心里可始终膈应着,希宝一来,不啻是分外眼红。为着什么事暴发,要真说起来还真没有个子丑寅卯,无非是看你不顺眼,不想忍了就吵了。
      亏得这一吵,希宝遂从糊里糊涂中醒过味儿来。

      “周晓燕的名额是因为我才被挤走的。周颖可以挑我刺儿,但决不能说我爸妈,我也不稀罕这名额,如果可以换过来,她拿去好了,我去读地方生。”
      杨毅东早前也是知道希宝是靠关系进来的,才先入为主,对她没好脸色,但并不了解里面还有这么一层。听她说不稀罕,要去读地方生,他潜意识就感觉不舒服,失落落的,脸色倏地深沉下来,“你之前那一堆问我信不信的话敢情都是用来消遣我的不是。”
      希宝反驳:“我是认真的,那是对周颖说的气话,我才不要被她小瞧了去。所以才问你晓不晓得周晓燕,我想见见她。”
      杨毅东沉默半响,说:“你在这等着。”自己走掉了。

      希宝听话地等在原地,盯着自己照在地上的影子发呆。没多久,一个下巴尖尖的女孩出现在她面前。
      “周晓燕。”她试着喊道。
      “黄金希宝。”果然是周晓燕不假。
      俩人相视而笑,倒是有一点一笑泯恩仇的意味,丁点没有剑拔弩张。

      周晓燕说:“我见过你爸爸,你们长得很像。”
      希宝感到意外:“什么时候啊?”
      “新生报到那天,你爸来找过我表达了歉意,也大约说了你的事情,请求我能理解,他是想让你在学校的日子好过点吧,免得我去找你茬。说实在,我读军校也是迫不得已,家里供不起我读地方大学,但我妈妈身体不好,以后能不能留在部队还是个未知数,如若真呆部队了就不能时常照顾她。地方生挺好的,反正四年的学费和生活费你爸负责出,我又可以选自己喜欢的专业安心读书,你爸还承诺四年后会给我谋个好工作,我是想自己闯闯看,实在不行也只好厚着脸皮麻烦你爸了。说起来,我也不吃亏,这样一来更有保障。”周晓燕耸耸肩,一席话讲得云淡风轻。

      希宝听在耳里,震撼极了。父亲那么要面子的一个人,为了她,不惜去求人情,拜托一个小姑娘别难为他女儿,为她解决一切能考虑到的后顾之忧。她想错了,爸妈没有不管她,他们只是换了另一种方式来表达他们的爱。就像父亲送她来的那天,离去之时所说的话,“皮皮,爸妈都是为你好,我们都是爱你的。”
      忽然之间,希宝想通了,尔后,汹涌而来的是深深的愧疚,她竟然不识好,那么伤他们的心。

      周晓燕看来也是个爽利的女孩,她直言不讳:“黄金希宝,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你爸爸那么厉害,又那么爱你,家里条件又好,你真是太幸福了。”
      幸福么,或许是吧。
      幸福是个比较级,她该知足的。
      希宝内心豁然开朗,有得有失,压抑多日的阴霾一扫而空。都是同龄女孩,她的性子本也是开朗的,不免逗起趣来,“你也给我爸当女儿吧,我妈就喜欢你这样的,贴心。”
      周晓燕笑:“我爸妈也就我一个女儿,才舍不得呢。”
      希宝也乐了。

      人生的际遇就是这么神奇,希宝和周晓燕可曾想到,有那么一天,希宝会遇到一个名叫周晓燕的女孩相知相熟,成为惺惺相惜的朋友,周晓燕会因为希宝的缘故使得生活少些波折。
      意料不到,却也是冥冥之中。
      生活会善待努力的人。

      地方生的校舍不与军校生一处,周晓燕先行离开。一眨眼的功夫,身旁的人换成了杨毅东。
      希宝放下心中的包袱,突然很想给家里打个电话。
      然而,新生报到头天,一群小子初来咋到,愣头青似的,班长一说不能带手机,就乖乖交给父母带回去了。有几个没提前了解情况,压根没从家里带来。实践证明,手机的使用,其实不同的旅、队要求各不相同,基本上双休日能用,平时管理还是挺严的,收上去锁起来保管。

      希宝她爸黄正刚防着女儿同理发店那小子偷偷联系,原本的手机一早就没收了。
      眼下,只得……“我可不可以给我妈打个电话?”
      杨毅东往军裤袋里摸出自己的手机递给她,“五分钟。”
      希宝连抱怨都顾不上了,赶紧拨了号码,嘟嘟两声后接通。
      “姆妈。”这一声,阔别多日,喊出的同时希宝不由自主酸涩开来。她尤记得同杨毅东保证的话,不哭。

      “皮皮,是皮皮啊,你好不好,和宿舍的人处得来吗,习不习惯,钱够用伐?姆妈想去看你,可你爸爸不让,说你看到我们会伤心的。”说着,金清芳自己倒先哭起来,她不敢想,女儿还会主动打电话回家。
      希宝听手机里母亲一遍遍叫自己的小名,诉说着她对自己的担心,这一刻,隔阂烟消云散,抬头睁大眼睛看着星光寥落的夜空,“姆妈,你们放心,我很好,就是老想家。等寒假我就能回来了,爸爸在屋里头吗?”
      “你阿爸在打呦(洗澡的意思),你等下,我叫他。”
      “不用,不用,我不能讲太久的,姆妈,对不住,之前老是让你们操心,我会好好的,同爸爸讲,出去应酬酒少吃些,你们要注意身体,那…那我挂了啊。姆妈,再会。”

      希宝深吸了口气,把手机递回去。
      小姑娘情绪蛮低落,不过强忍着红了眼眶,愣是没落泪。杨毅东不禁对她刮目相看,说到做到,挺硬气。
      新训一周后,大一学员可以跟家里人联络。他们乘午休的空当,头顶炎炎烈日,排队等后为数不多的公用电话,训练一上午的身体叫嚣着无法言说的疲惫,想着能同家人通话,无疑是微不足道的。只能讲几分钟,没有时间诉苦,没有时间撒娇,学会自立,咽下泪水,承载寂寞,唯有几句叫千里之外的父母放心的话,这也是从一个半大孩子转变成未来技术军官的过程中不可或缺的必修课。

      人见到了,电话也打过了,杨毅东历来赏罚分明,他可没忘希宝扔军装那事儿,虽是事出有因,但也不能不罚。
      情理之中的结果,希宝饿着肚子跑了四圈。
      但这次,她没有怨言,绝对服从命令。

      她跑,他便伴在一边陪跑,她竟然觉得跑完几圈似乎也不是那么难。而他又何尝不是饿着肚子,配合她的速度,彼此每一次脚步的落地声高高低低交错在一起。
      加练匍匐前进的队列已整队带回,偌大的操场,只余俩人,月明星稀,路灯氲黄,她和他的倒影随着脚步的起伏在跑道上变幻,一下亲密无间地重叠,一下又依依不舍般分离,直至持续于跑道的尽头,牢牢镌刻,犹如一路携行,相依相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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