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缘》衿佩

3、无忧（修）

　　０３无忧
　　清明过后，展昭在家多住了几日。展忠自然是高兴的，每日的吃食都想法设法地变着花样，说是要给展昭补补身子。展昭无奈地笑着任展忠把他当孩子般事无巨细地照顾。等到终于要回开封府的时候，展忠琐碎地嘱咐了良久。展昭一一应下，不由忆起临离开封时公孙策的一番叮嘱。浅淡的微笑浮上嘴角，眼底一片淡泊，展昭觉得自己拥有的其实很多了。
　　返回的路上，展昭担心开封府在这些天里会有什么变故，稍稍加快了行程。眼看着开封的城门就在眼前，熙攘的人群在城门口进进出出，一如往常的繁华热闹，展昭心定了不少，料来不会有甚大事。翻身下马，展昭牵着马走进了开封，一路上不时遇到向他打招呼的百姓，展昭也温和地答应。
　　进入开封府衙的一瞬，展昭几乎是立刻就发觉了府中不同平常的气氛，仿佛压抑着什么。王、马、张、赵四位校尉脸上的神情更是似喜非喜，古怪非常。见到他时一脸的欲言又止，问出来却又欲盖弥彰一般说着无事。展昭只觉得疑惑丛生，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府中定然无恙，否则这四人定是紧张慌乱的，府中也该是愁容惨淡，而不是眼下这般情状。
　　展昭存着满心的疑问去到包拯的书房销假。进门之际，看到包拯将一封书信收入袖中。凭借敏锐的目力，展昭依稀分辨出信封上端正齐整，笔画稳健却嫌刻板的字迹属于卢方。是陷空岛的来信？这三年来陷空岛几乎可说是和开封府断了联系，此时忽然有信送到，莫非五鼠他们遇上了什么难事？可看大人犹豫不决的样子，又不大像。
　　展昭心念电转，礼数却没缺少半分，行过礼后道：“大人，展昭回来销假。不知展昭离府这些时日可有耽误什么公务？”
　　包拯和站在身侧的公孙策交换了一个眼神，道：“这些时日府中颇为太平，自是无甚要事。倒是展护卫一路赶回来辛苦了，先去休息一下吧。”
　　展昭清澈的眸子望着包拯，不说话，眼里的意思却很清楚：大人有事没有告知展昭。
　　包拯避开展昭的目光，有事瞒着展昭没错，但不是一定要非要瞒着他，而是现在还不知道要如何将这消息告诉他。三年前襄阳王府是何等情景，他不曾亲眼见到，然而从旁人的转述之中，他就知道，有的人在这个素来云淡风轻的孩子心里是不一样的。
　　展昭见包拯避开了他的目光，就知道包拯不打算告诉他出了什么事，至少不是现在告诉。有些不甘也有些疑惑地抿紧了唇，展昭告退离去。
　　看着展昭离开的背影，包拯和公孙策相视苦笑：这孩子分明的就是不愿意被瞒着。公孙策道：“也罢，这恶人还是学生去做吧。”
　　包拯道：“又要劳烦先生了。说起来本府这些年多亏了先生同展护卫襄助，若是没有二位这青天也早就没有了。”
　　“可若没有大人，学生和展护卫可还有用武之地？展护卫尚可行侠仗义于江湖，学生一介酸腐儒生，还有何用？”公孙策答道，施施然行礼离开。
　　包拯坐书案后，若有所思。庙堂艰，江湖险，哪里有那么多不同。
　　公孙策离开书房后没有急着去展昭住的院子，而是到后厨吩咐烧了锅热水送到展昭房里，让他沐洗一下，解解旅途的疲乏，洗去一身的风尘。估摸着展昭该洗好了，公孙策才走进展昭住的跨院，恰巧看见几个下人正从展昭的屋子里往外抬浴桶，展昭给他们帮着忙，于是走过去，道：“展护卫，学生有事与你细说。”
　　展昭稍有些惊讶，不会是刚才在书房里没说的事吧？点头道：“好，先生请先进来坐吧。”将公孙策请进屋子，两人在桌边相对而坐，展昭提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茶放到公孙策面前。
　　公孙策象征性地抿了一口，开言道：“展护卫，想来你也看出来了，方才在书房里，大人有话未尽。”
　　展昭颔首。
　　公孙策续道：“实则并非不想让你知道，只是不知这话要从何说起。展护卫，你且听学生罗嗦几句，当年你与白护卫之间的点滴情意一直不曾点破，但学生与大人皆是看在眼里的。”说到这里，公孙策在展昭脸上看到一闪而过的不自然和哀痛，心里一软，连忙岔开一句道：“展护卫莫急，学生与大人并无置喙之意，断袖分桃古已有之，你与白护卫又是那样的品性，说句实话，学生与大人也许不能说是乐见其成，但只要你们觉得好我等也无可反对。情字本已难解，你们这情意也是难得。”
　　展昭低了头，不知心中该作何感想。大人和先生都早已看出，偏偏自己迟疑不决，只是一味拒绝，原以为是为了能保住那人翱翔九天的羽翼，却不想彻底断送了两人的缘分，而今自己身如飘蓬怕就是对自己当初犹豫的惩罚啊。
　　公孙策见展昭神色落寞，只觉得自己真正就是那残忍的刽子手，点破他藏在深处的情，却要给他一个不知是残酷还是幸运的消息。
　　静默片刻，公孙策才再度开口：“展护卫，前几日，陷空岛来信了，白护卫，他没死。”
　　展昭猛然抬头，眼里俱是难以置信的惊喜，平素温文的面容上竟也露出了激烈的狂喜：“先生，你说他没死？是说他白玉堂没死？！”
　　公孙策心头一时五味杂陈，点头道：“是的。”
　　展昭忽的站了起来，心里的喜悦像是一团烈火熊熊燃烧，烧得他坐不稳、站不住，只想现在就能见到那人，亲眼确认他真的没死。清明的头脑不见了，满脑子只有一句话：他没死！白玉堂没死！
　　公孙策看着展昭的举动，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最后狠了狠心，道：“展护卫先别急，听学生把话说完。”
　　展昭这才惊觉失礼，尴尬地笑了笑，坐了下来，一双猫儿眼亮晶晶的，流光溢彩。
　　公孙策避开展昭明亮的眼睛不忍去看他三年以来少见的神采飞扬，而后才开口：“只是白护卫在养伤期间误食了‘无忧’。”
　　“‘无忧’？”展昭疑道，不安开始在心里躁动。
　　公孙策皱了眉：“‘无忧’不是什么毒药。乃是取自佛家 ‘由爱故生忧’之意。”
　　展昭几乎是在瞬间就明白了公孙策的意思，因为脸上喜悦而染上的淡红迅速消散，心里霎时一片冰凉，咬牙问出一句：“先生是说‘无忧’应该叫做‘离爱’可对？”
　　公孙策没有回答，担心地看着展昭。这样的神情分明就是默认了。由爱故生忧，若是无忧便是无爱。情爱于白玉堂，全是空白。
　　展昭搭在桌上的手紧紧地握了起来，骨节突出，手背上青色的血脉清晰可见，问话的声音变得干涩，还带上了细微的颤抖：“这，是怎么回事，先生可知道？”
　　公孙策长叹一声：“据卢岛主信中所言，当日白护卫身陷冲霄，千钧一发之际幸被赶去襄阳见一个朋友的西洋剑客夏玉奇救下。夏玉奇老剑客是白护卫的授业恩师，见爱徒伤重，不及留话就带着白护卫前往天山寻一位避世的神医救治。疗伤期间，似乎是老剑客救徒心切，看见‘无忧’还道是补药一类就给白护卫喂了下去，等神医发现用错了药已然迟了。”
　　展昭却露出了微笑，虽然无力但的确是发自内心的微笑：“还好，是误食。”
　　公孙策闻言，眼睛一酸，别人不知这话从何说起，他却猜得到。是误食，而不是什么人居心叵测故意给白玉堂吃的。展昭求的，只是那人的平安无恙，其他的已不想再去理会了。怎的就这样痴傻，连半分心思都不愿拿来想想自己？看着那兀自陷入自己的思绪里的孩子，公孙策悄悄掩上门退了出去。对任何人来说，感情都不是别人能多说什么的，尤其这还是个一向坚忍得让人心疼的孩子，在你担心着他的时候，他会微笑着坚定地告诉你：没事。
　　展昭阖目，伏在桌上，千头万绪缠绕难解，是喜是痛，早就分不清了。展昭想：其他的都无所谓了，那耗子还能活蹦乱跳的就好。没事的，真的没事。痛的心不是我的啊，我只是高兴，高兴那耗子还活着，真的，只是高兴，只有高兴啊……
　　展昭想着，紧闭的双眸掩住了一切的情绪，眼角浅浅的湿润却出卖了他心底的不平静。
　　你在，朝花在秋月在，你去，阳春去白雪去。
　　而今，你既回来，天地都是你的影子，因为你的离开而空洞的疼痛渐渐消散了，真好。
　　而今，你已离爱，满心都是你的曾经，过去的暗香浮动散做云烟，恍然如梦，心空了，却告诉自己，离爱对你来说才更好，自己该为你高兴。
　　念着高兴，脸上带笑，却为何心底依旧一片荒芜？
　　白玉堂——

作者有话说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这句佛偈就是“无忧”名字的由来，所以展昭会说“无忧”应该叫做“离爱”。就是说，小白没死，但吃错药了，药效就是他记得所有事情，只是忘了自己爱过展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