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清明（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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０２清明
三年后。
开封的春天来得有些迟，乍寒还暖，反复无常。
展昭打开轩窗，雨后清凉的气息扑面而来，吹散了房中久久不散的草药味。有些薄寒，展昭拉了拉披在肩上的衣服，手半握了拳，凑到口唇边，掩住了低低的咳嗽。他的脸色过于苍白，鬓边早早地染上了霜色。眉眼一如既往的清润，只是少了灵性，冷了温度。
公孙策推门进来，手中端着的汤药徐徐冒着热气，浓重的苦涩味道瞬间蔓延。看到展昭衣着单薄地站在窗前，不由愠怒，转而叹息，将手中的药放到桌上，对着已经转回桌前，笑容有些尴尬的青年扔出两个字：“喝药。”
展昭忙不迭地拿起来就喝，一股脑儿全喝下去，末了用手指揩了揩嘴角残留的药汁。剑眉蹙起，药苦得很，那味道在口中残留着，实在难受，展昭打开桌上的一个雕花木匣，拈出一颗蜜饯含了，眉头方才舒展开来。
公孙策的心里漫上苦涩，一如他开给展昭的汤药。方才他看得分明，那木匣里的蜜饯是开封府最好的果子铺余香居才有的，价钱并不便宜。展昭四品的俸禄虽不至于买不起，只是他向来节俭，从前只有那一身白衣胜雪的青年才会买了来让这怕苦的孩子在喝了药之后含上一颗，用甜香代替苦味。
静默半晌，公孙策道：“快到清明了，你这又受了伤，包大人给你向官家告了假，你好好休息些日子。这几天也不用去巡街了。”
展昭苦笑：“若是连街都不让巡了，我还有什么事可做的？”
公孙策心疼又无奈：“本就是让你休息的，莫仗着年轻就逞强。何况巡街那原也不是你的事情。”三年来，这孩子将自己保护得很好，若非形势险得紧了，很少再受伤，却是再不曾见到他停下休息过。都是痴儿，莫不是以为只要不受伤就算是照顾好自己了？那人如若有知，只怕担心之情不会减少一星半点吧。
展昭默然。他只是不知道如果闲下来，如果没有事情可做，要怎么面对心里空落落的一片寂静，不知道要怎样才能控制住对一个人的思念，不知道要怎样放下沉淀在心里的痛和伤。仿佛只有让自己忙起来，忙到连喘气的时间都没有，他才是当初那个尽心尽责的开封府护卫，而不是一个心神皆失的普通男子。那种生生从心里挖去一块的感觉，不好受。
公孙策看着眼前微露茫然的青年，不知该说些什么。当初那些浮动的幽幽情意已经消散，留下他一个，是否太残忍了些？
“展护卫好好休息吧。”公孙策嘱咐了一句，转身离开。
将公孙策送出了门，展昭坐到桌边，无意识地拿过那个装蜜饯的匣子摩挲，修长的手指一点一点划过木匣上精致的雕花，略带薄茧的指腹感受着细腻的纹路，指尖传来的触觉已足够他在脑海里描绘出木匣上的每一根线条，描绘出木匣上芙蕖摇曳的雕花是怎样风姿嫣然。这只木匣，本是白玉堂拿来的，一直就用来装蜜饯。如今那木匣里就是没有蜜饯，打开之时也是阵阵甜香扑鼻。
展昭的思绪有片刻的空洞，一下子有了太多的空闲，实在不知道有什么好做的。不过适才似乎听公孙先生说清明快到了，那要不要去一趟陷空岛呢？展昭的晃了下神，犹豫不决。那一方冰冷的石碑太过凄凉，不适合那白衣飞扬的男子。若是有人能陪他醉上一场，他大概会很高兴吧。展昭想着，嘴角牵起一缕微笑，淡得几不可察。
不过，既然是清明节，那人的几个哥哥定会相陪，哪里用得着自己跑去凑热闹。白玉堂一走，四鼠也没了继续留在朝廷的心思，早都辞官回了陷空岛，只有自己俗务缠身，沾惹了万丈红尘难得解脱依旧身陷庙堂。清明时节，想来他们是断不会让自家五弟寂寞的，自己去了，也不知要和四鼠说什么。说到底，白玉堂是替自己闯了冲霄，是自己害他身陷冲霄，折剑陨殁的。那四鼠没有迁怒，已是明理大度了。
思及此，展昭心里一阵钝痛，没有尖锐得难以抑制，却缓慢地直接沉入心底，在最柔软的地方一点一点蔓延，直到占据了整个心灵。一呼一吸间，吐纳的仿佛不是空气，而是疼痛。展昭咬住了牙，硬生生将漫上来的痛压回心底。虽是无缘，但也不能就此哀哀凄凄地囫囵过，好好活着，百年之后方可坦然与那人相见。
至于这清明节，还是回常州一趟吧，家中诸事也需料理。祖宅有展忠照看着，该当没什么大碍。只是算起来已有数年不曾回乡祭祖，只是在清明时燃上一炷香，遥寄哀思，现下得了空，不回去一趟也心有不安。
同包大人说过之后，又被公孙先生拉去细细叮嘱了许久，展昭方才得到离开开封允许。依着公孙策的嘱咐，展昭一路晓行夜宿，缓缓行着，免得耽误伤势的康复。最后在清明的前一天赶到了常州家中。
展家祖宅依旧是展昭离开时的模样。院中的紫藤架，屋后的小荷塘，粉墙黛瓦的屋宇，一切都没有改变。只是，家宅之中，剩下的只有老仆展忠一家三口和几个短工，少了些人气儿，冷清得很。
展昭这次回来没有提前捎信，展忠看到常年在外的少爷回来，原先还道是眼花了，直到人走到近前叫了一声：“忠伯。”方反应过来，是少爷真的回来了。看着自家少年比数年前更加消瘦的身形还有鬓边的几缕银丝，展忠眼眶一热：“少爷，你这些年受苦了吧。回家来多呆些日子，老仆好好给你养养。”
展昭微笑：“相爷待展昭自来亲厚，不曾受苦。”
展忠看着展昭温暖如昔的微笑，听着他诚恳的话语，只是摇头：“就是亲厚，开封那地界也不及家里好。少爷身边又没个知心的，哪里能顾得上。”
“忠伯，展昭年纪不小了，可以照顾自己。”展昭失笑，照顾他长大的忠伯从某种程度上说和自己的父母长辈一样，成天介地还当自己是七八岁的小娃娃，让他满心都是暖意。
展忠道：“少爷也知道自己年纪不小，怎么就不知道领个人回家？前些年，夫人过世，少爷推了丁家的亲事也就算了，都这么些年了，少爷就没遇到过可心的不成？再不然，常州地界上好人家的姑娘也不少，温柔贤惠，老仆赶明儿给少爷看看？”
展昭只觉得头皮发麻，急急阻了展忠的话头：“忠伯，明天清明，我要去祭祖，要用的物什可有准备？”
展忠住了口，他哪里不明白自家少爷的意思，只是道：“准备是有，不过少年几年才去一次，还是庄重些的好，一会儿老仆再添置些东西就行。少爷，老奴也不多说什么惹少爷厌烦，不过少爷还是要记得哪天碰上了合适的姑娘可别一犹豫就错过了。”
展昭苦笑着点头，心下却明白，那样的姑娘是不会有的。
展忠只道自家少爷是应下了这要求，欢欢喜喜地去备办祭祖用的东西，又添了些吃食，炖了只老母鸡，打算好好给自家少爷补补。
展昭含笑看着展忠一边盘算着要买些什么一边离开，老人日渐佝偻的身影映在他清澈的眼中，展昭忽然觉得一生真的太漫长了。会不会等到自己白发苍苍、鹤发鸡皮的时候，就什么也记不得了，连那人白衣飞扬的样子也记不清了呢？可是就算他的样子记不得，留下的印记却还是会刻在骨子里吧。那么深，那么重，偏又那么自然地融入骨血的印记就是时间也无法抹杀。
次日清早，展忠早早起来备好早膳，又打发儿子先去展家祖坟做好祭祖的准备，跟着才像很久之前那样去叫自家少爷起床。进到展昭住的跨院，看到展昭早已起身在院中练习拳脚，展忠摇摇头，暗笑人老了，总记不得少爷早就养成了早起的习惯，还当做是小时候爱赖床的时候呢。
展昭收了拳脚，看到站在院门口的展忠，微笑问候：“忠伯，早。”
“少爷，早膳已经备下了，先去用膳吧。”
展昭点头：“好。”
用过早膳之后，展昭前去祭祖。跪在父母的坟前，展昭低声絮语：“爹，娘，孩儿不孝，多年不曾前来祭拜。如今孩儿身在开封，行事无愧天地，却有一桩事要向爹和娘请罪。孩儿此生不会娶妻。因为孩儿与所爱之人虽已天人永隔，但他在世时，孩儿辜负良多，他去后，孩儿更不愿也不能亏欠于他。”停顿了一会儿，展昭又道：“他是男人。孩儿知道这样有违常理，只是，只是……身不由己。望爹、娘在天之灵能原谅孩儿。”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清明（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