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冲霄（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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０１冲霄
那一夜襄阳城的东北角上腾起的火烧红了墨染的夜空。
那里有襄阳最高也最危险的楼宇冲霄楼。朱漆的木质楼宇在烈火中“哔驳”作响，摇摇倾塌。楼前的空地上，杂乱地洒落着羽箭，外围些的地方倒着身着襄阳王府侍卫服的尸体，血流成河。
还勉强能站立的几名兵士握紧了手中的缨枪，支撑住自己的身体，战战兢兢地看着空地中间那个一袭蓝衣，世人皆赞其温润的青年。而此刻，温润不复，惟余死寂。
一身蓝衣沾染了血迹，不知是那人的还是死于他剑底之人的。往日清澈温暖的眸子里只剩下无机质的冷然，空白、苍茫。那道本就清癯的身影不知为何愈发显得单薄起来，那人素来的春风般的温和换做了凛冽肃杀，让人遍体生寒。
此刻的青年看起来既不像是庙堂中的四品护卫那样谦和有礼，也不似江湖上盛传的南侠一般儒雅温和。
青年的目光垂下，无人知道他是想到了什么。青年的脚下是一柄断剑，通体的雪白，干脆而冰冷，即使已经是一柄断剑也依然带着苍凉的华美，以及，从不曾改变过的傲气凌厉。
空中白衫一角悠悠扬扬，被风吹得飘飘荡荡，无凭无依，渐渐远去。
地上有一册书卷，边角略有破损，该是从高空中掉落的。艳红镶金边的皮面上血迹点点，风吹动书页“哗啦啦”地响，展开的书页上依稀可见几个名字，有高官的名字，也有富商的名字，还有一些江湖人的名字。
蓝衣的青年俯身拾起书册，攥在手里，抬头望向冲入云霄的百尺危楼，眼眸中血色隐现一声低低的惨笑流泻出来，随后又是几声被风吹散的呢喃，隐约可辨“玉堂”二字。
几许情衷，几番迟疑，一场蹉跎，一生错过。蓦回首，终成空。
远远地传来喧哗之声，开封府和江湖中各位英雄侠客破了襄阳王府，捉拿襄阳王赵珏。
襄阳王的谋逆建起了这步步机关的冲霄楼用来藏匿反叛盟书，却不想葬送了那白衣傲然的男子，那人的离开何止破灭了襄阳王的称帝之心，随他而去的还有什么，只有那蓝衣青年最是清楚。
一夜之间，偌大的襄阳王府由富丽堂皇变成了破败凋敝，曾经主宰一方的王爷沦为了阶下囚。一纸盟书，罪证凿凿，襄阳王赵珏认罪伏诛，没有半句砌词狡辩，从来成王败寇，赵珏也无话可说。襄阳一案审理得格外顺利。只是，无人会因为这顺利而露出笑颜。
一座冲霄楼，走了一个白玉堂，倒了一个展昭。
开封府失了白护卫，五鼠失了五弟锦毛鼠。
天地间，似乎只是少了一个白衣潇洒的身影。唯有展昭，失了白玉堂。
开封府的后堂一片缟素，惨白的灵堂、乌木的棺椁、高悬的“奠”字、沉重的灵位，还有低哀的悲泣。
公孙策青衣素服，带着一身药味儿走进灵堂，见四鼠俱是失魂落魄的模样一声长叹，竟是连半句安慰之言都说不出口。微红的眼睛看着堂上那灵位只叹苍天何其不公，忍心这样一个合该傲笑天下的大好男儿英年早逝。更累得那素来温文的孩子一夜间化作修罗，枉增杀孽。现下数年来的旧伤隐疾一并发作，卧床不起。数日之间，才过双十年华的孩子鬓边华发早生。
恍惚间，公孙策忆起那一身白衣潇洒不羁的白玉堂自开封府蹿房越脊而过，笑闹着喊：“猫儿！”而那沉稳有加的展护卫脸上就此有了少年人的灵动。或恼或喜，皆是难得的真性情。而如今，只叹奈何。
公孙策悄悄走了出去，去后厨端了药，亲自给展昭送过去。走进展昭居住的小院，院中一棵枝叶繁茂的梅树吸引了公孙策的目光：那是白玉堂和展昭一道种下的。冬天时，红梅欺霜赛雪，明艳不可方物，却没有半点脂粉气，红梅傲骨自有牵动人心的韵致。彼时，那两个孩子曾在院中比剑饮酒、赏花谈笑。他见过当展昭一身朱红官衣站在梅树旁时，白玉堂眼中流露出的痴迷。可惜展昭于这情字总是懵懂，而今已然迟了。
推开木格子门，公孙策走到床边，看着那人挣扎着坐起忙伸手扶了一下，道：“展护卫，莫急。”说着将被衾向上拉了拉，掖好，拿过药碗递到展昭手里：“喝药吧。”走到桌边坐下，不愿去看那人如何咽下苦涩的药汁。往日还会抱怨汤药如何苦口难以下咽的孩子，这几日喝得竟是一点都不费劲。
展昭喝了药，哑着嗓子问：“先生，我能下地走走了吗？”
公孙策摇头：“你莫要以为学生不知道你下地是要做什么去。我不会拦你，但不是现在。你若要糟践自己的身子骨，也需想想旁人答应不答应。还有，他，愿不愿意见到。”公孙策的声音低下去，他其实是不愿提他的，只是唯有那人才制得住眼前的孩子。
展昭苦笑，带一点哀求：“真的还不行？”
公孙策叹气：“明天吧。”终究是拗不过这个执拗的孩子啊。何况，明天四鼠也要带那人回陷空岛了。
展昭眼中的光华一闪而逝，不待公孙策吩咐便又卧床休息，心中只念着明日便能去见他，去送他。想到此处，展昭心中一窒：送他啊，原来自己已经接受了他离开的事实了么？如此轻易，果真凉薄得很了。当初拒绝他情意之时就是心如铁石，如今是愈发得冷了心性了么。似乎直至此刻也还不曾落下过一滴泪呢，不知道那人会不会就这样气得跳起来，大声吵嚷：“展小猫，你当爷是什么？爷去了你连眼泪都吝啬不成？”那人，还是就这样气得跳起来好。会吵会闹，会拉着自己饮酒比武，会和自己一起看盛开的梅花，会在自己耳边一遍一遍低诉心曲。
展昭闭上眼，往事历历在目，如流水划过眼前。往昔争执曾觉得无聊，而今却是战栗的温暖。自今而后，不会再有，更无处可觅。
眼底酸涩，重新睁开的双眸清澈得空茫。展昭支撑着坐起，望向只开启了一条缝的窗，昏黄的阳光透过缝隙洒进来。有些黯淡，也添了凄凉。时近黄昏了么？展昭推测着。突然袭来的病痛令他这几日都是气力尽失，眼下有了点力气，他不愿再在床上躺着，心里有股力量催促着他站起来去看一个人。
天色愈发地暗了。展昭终于站了起来，缓缓走到门边，打开门走了出去。开封府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熟悉到心惊，若是当初不曾入庙堂，是否那人就依然能够傲笑江湖风流天下我一人？倘真如此，纵使不再有机会相识也是好的。随即展昭自嘲地笑了，若真的不相识，还真的不那么甘心呢。况且自己会入庙堂也不是没有思量过，即使从头再来，恐怕还是这样的结果吧。恨只恨当初思虑太多，到而今，连句真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
一步一步缓缓地走着，展昭不时伸手扶墙休息，他从来不曾觉得开封竟有这么大，从他住的院子到后堂的路竟有这么长。当后堂惨淡的灯火落入展昭的眼中时，他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
展昭没有踏进灵堂，他只是扶着树站在了树影里。一身蓝色的衣衫融进了漆黑的树影里。素白的灵堂似极了那人平日里的一身白衣，只是白色在那人身上之时不似这样寂然，永远都是飞扬跳脱。
四鼠在为自己的兄弟守灵。展昭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身份去为白玉堂守灵。知己吗？展昭心里有个声音小声却坚定地说着不是。可如果不是知己，那又该是什么？展昭茫然了。既然不知，那就在此处陪着你，可好？回魂夜，你路过此处时可会看到站在这里的人？
他记起白玉堂曾极认真地对他说：“展昭，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敢承认喜欢，可你知不知道我不怕那些，你就是坦然一次又能怎么样！”白玉堂说这话的时候，斜飞入鬓的眉眼温柔而郑重，连素日里“爷”的自称也变了。是的，他知道，可他还是不忍，不忍那样骄傲的人要去面对世俗的流言蜚语。
他还记得，是白玉堂在他的酒里下了迷药，又点了他的穴道，在他耳边呢喃：“猫儿，你既不许我与你携手，那你总该允许我为你挡去些麻烦。那冲霄楼，爷替你闯了。猫儿，等我。”一个轻轻的吻落在他的额头。白玉堂的唇很温暖，他的心里却很冷。无能为力的挫败混合着焦急在心里破土生长，满心想要拉住对方却敌不过药力，昏昏睡去。醒来时，一切都来不及了。
展昭的手渐渐握紧：白玉堂，你怎能这样任性！这样一走，你将你四位哥哥置于何地！你将开封府置于何地！你又将展某，置于何地……
白玉堂，你且去就是，展某不会跟随。但请你慢些走，莫让展某百年之后追不上你。
白玉堂，一路之上你莫回头，那孟婆汤却要等展某与你一道饮。
白玉堂，展某现下立誓与你，如若有来世，如若来世你我仍能重聚，展某定然放下所有顾虑，陪着你，任性一次。
白玉堂，你到底会不会知道？
白玉堂……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冲霄（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