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媗纪事》穗儿

9、08 夫妻怨

　　“哎，你跑什么啊？别跑了，没有我带着，你是出不去的。别跑了，别跑了！”莫凌音追在梦萱的身后，头都大了。这小妹妹乱跑什么，又没有人欺负她，要是被娘亲知道了，又是一番责备。眼看前面就是那个地方了，别说人，就连妖都离得远远的，这可怎么办啊！
　　梦萱哪里知道她怎么想的，只是一味地乱跑，哪里有路走哪里，也不管道路如何变幻，凡是没路了就向右走，过了弯角就直着跑向远处。就这么跑了一会儿，也出了长廊。
　　长廊的尽头，烟雾缭绕，人影忽隐忽现，似黄沙漫天，又如寂寞死城。
　　梦萱呆住了，恐惧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烟拢影现人迷离，天地一色人茫茫。那尽头，明明是一个不存在的实物，可却依然发着异样的诡异暗沉，处在这风景秀丽之处是格格不入。
　　这回，自己是真的后悔了。才出家门不过几天的时间，就遇上这么多奇怪的事情，如果乖乖地呆在家里，自然不会有这些“莫名其妙”。
　　“你可算是停下了，我说，你可别跑了啊！年龄不大，还挺能跑的。”莫凌音一脸的轻松，她一把扯过梦萱，死死地拽住她的肩膀，对着她的小脑袋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好让她回了神儿。
　　“别，别......”梦萱一回神儿就看到一张放大的脸怒视自己，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右手提在胸前，不知是要攻击还是保护自己，就那么静止在那里，愣愣的，呆呆地。
　　“别什么？害怕了吧！害怕就对了，这地方可是禁地，你一个小丫头竟然也能跑到这里来，真是奇怪。”此地真是大明山的禁地。按理来说，平常人家是不会设置一个如此诡异的地方的，看着既不像房屋，也不像庭院，只是白茫茫的阻人前行，像是隐藏秘密的地域，透着说不出的奇怪。
　　大明山的妖怪们都不曾踏足这里，可以说是一个众人皆知的秘密之处。
　　这里原先是一片花海，附近的妖都喜欢到这里来玩耍嬉戏。花育人，人养花，自从这大陆上有了生命，一直就这么生生不息地互相滋养。可是，就在百年前的一个月圆之夜，电闪雷鸣，哀声四起。没有一朵花逃过枯萎的命运，一夜之间全部凋零，连枯叶都没有留下，只留下了一片干涸的土地。
　　没有人能阻止这一切，没有人能还原这一切，只能任由它慢慢地消散。最终，变成了现在的样子－－－－－－一个令人畏惧的禁地。
　　不敢靠近，不敢深入，盛开的花儿永远留在前辈们的记忆之中。小孩子有时候会好奇地接近那个地方，当成一个冒险的绝佳胜地向往着。三三俩俩的孩子都是兴高采烈地出发，却再也没有回来过。父母们不敢去寻找，也没有办法去寻找。自此之后，大明山就定下了规矩:无论是谁，都不许靠近，不准进入！
　　莫凌音没有跟她解释这一切的由来，只是哀伤地看着曾经美好的花海，领着她默默地走掉了。想起小时候的几个姐妹，那时，姐姐们都没有出嫁，每隔上几日，大家总是来到这里玩闹一番，采些鲜花变成花冠，或是小心地摘下花瓣儿，晒干，做成书签；尤其是大姐，总爱用那些芳香浓郁却不热烈的花做成各式的点心，那是只有在记忆中才能尝到的味道，如今，物是人非。
　　回去的路很顺，莫凌音领着梦萱回到了房间。也许是想清楚了梦萱是个人类，耐心地跟她解释：“我知道你和我不一样。我承认，我们都是妖，但我们心肠很好，你不需要担心我们会把你怎么样。安心住下，等莫渊回来了，他会送你去月国。几天而已。”
　　听了莫凌音的解释，梦萱也冷静地思索起来。如今的状况，自己是肯定出不了大明山的。既来之则安之，实在不放心就暗自里警惕些，总不能不吃不喝地和她们对峙，那样倒霉的肯定是自己。几天之后莫渊就回来了，到那时定能送自己走。
　　“姐姐，我不是有意的，你不要怪我。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你们都是好妖，我相信你们。”梦萱生怕莫凌音不相信自己，强迫自己露出甜美的微笑，试图证明自己真的相信她们，好让她安心。仔细想来，觉得应该更加亲密些，就又不慌不忙地站起来，依赖地用水汪汪的双眸盯着她看着。
　　“我不怪你。你呢，就安心住几天，很快的。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莫凌音并没有看出梦萱的勉强，见她跟自己亲昵起来，也就没有什么怨气了。自己明明就是高等级的妖，长得又这般好看，她怎么可能不相信自己呢？想到这里，之前的不愉快也就一笔勾销了，刚想张口嘱咐她些事情，可又不知她是谁，连忙问起来。
　　“我叫李梦萱。”
　　“那我就叫你梦萱了。梦萱，吃点东西吧，昏迷不醒这么长时间，肯定是饿的。”莫凌音恢复了先前热情的样子，细心地照顾起她来。
　　书房。
　　莫夫人不紧不慢地坐在下手的首位上，脸上早已没有对待梦萱时的和善，冷冰冰地目视前方，优雅而淡然地收起手中的帕子，身体舒服地靠在软垫上，随手拿起身旁的紫砂壶，无所谓地丢出几个字：“找我有什么事吗？”
　　“玉儿，非要和我这样吗？我是你夫君！”珠帘后，一个微怒的男人，用双手紧紧地扒着把手，质问着自己的妻子。
　　莫夫人听到这样的怒问，仿佛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依旧保持着先前的姿势，发出了几声轻轻的讥笑，“夫君？呵呵，从那件事过后我就没有夫君了。有事情就请说吧，莫老爷。”
　　“当年我也是迫不得已，我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何况这么多年过去了，就算你对我冷淡，我也好好地补偿你了。这还不够吗？”莫老爷被那句“没有夫君”深深地刺痛了心。百年过去了，从先前的如生命一般的“夫君”，变成现在毫无关联的“莫老爷”，想起昨日的绵绵情意，海誓山盟，就为了个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的女孩，生分至今。若是赎罪，这么多年也够了！人死不能复生，非要让自己偿命于她吗？
　　不提当年还好，一提起当年的事，莫夫人忍不住心中的愤怒和悲痛，用看着仇人的目光瞪着隐于珠帘后的他，“你还敢提起妃瑄？你配吗？为了这个家？没有她就没有我！这种心知肚明的事情，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无耻地说出来？你不是为了这个家，你是为了你自己！我每天和你生活在一个屋檐下都感到恶心。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的贪心，孩子死了，家散了，你现在说这些为了我们的话谁还相信？我现在恨不得天天看着你，看着你坐在轮椅上苟延残喘地活着，看着你痛苦不堪的废腿。”
　　“玉儿，不，你不能这么指责我，当时我真的，真的是为了你和孩子，对，我是为了你们，我是为了你们！你看渊儿，他如今这么受器重，就是因为我！如果没有我当初生命般的付出，主上怎么可能器重我们家？还有扬儿，凌音，我们一家五口生活得多好！”莫老爷被自己心爱的女人指责如斯，已经有些神志不清。自己的心里已经不相信当初的抉择是对是错，只能盲目地麻痹自己，逼迫自己当初的一切都是正确的！
　　提到两人的孩子，更是莫夫人一生都无法抹去的伤痛。莫扬排行十一，上面自然有哥哥和姐姐。可如今，只剩兄妹三人，何其凄惨？这是外人羡慕的天伦之乐吗？不，不是，是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你不要再说了。事到如今，我会保护好仅存的三个孩子，你妄想染指他们！尤其是凌音，不要再想用女儿的幸福换取权力。如今你敢，我就敢杀了你！”莫夫人激动地站了起来，明明再也不想见到那个令自己一生都活在悔恨中的男人，可是每每提起这些事情，总是想将他千刀万剐，让他生不如死。
　　杀了你？杀了我？莫老爷激动地拨开珠帘，吃力地挣扎到玉儿的面前，乞求地看着她，“玉儿，杀了我吧！没有你的陪伴，我坐在轮椅上真是生不如死。你既然如此恨我，为什么不痛快地杀了我替她报仇？来呀！来吧！”说完，疯狂地看着眼前自己心爱的女子。那布满皱纹的脸上狰狞着一道道扭曲的疤痕，只有一双眼睛是完整的。可那不怀好意的坏眼，正笃定地看着她，迅速而痛快地闭上，抬高下巴，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等待着充满仇恨的一刀。
　　莫夫人伸手就是一个耳光打在了他的脸上，不屑地看着因双腿无力而趴在地上的莫老爷。她嫌恶地从怀中掏出干净的手绢，用力地反复擦拭刚刚挥起的手，直到手指的表面微微发红，才停了下来，用指尖夹起那“肮脏”的绢子，轻轻地松开，看着它落在莫老爷的身旁。
　　“杀了你岂不是便宜了你？放心好了，时辰一到，你想活都难！莫老爷，你就趴一会儿吧，我走了。要是挨不住，就喊下人扶你起来。”莫夫人一刻都不想面对这个心肠歹毒的男人，留下他一人声嘶力竭地呼喊，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