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线牵》易欣

4、第四章

　　草长莺飞三月天，午后春风柔和但不腻，像母亲轻抚幼儿的脸似的舒坦，幽兰镇是靠山而建，北面和东面被几乎连成一片的群山环绕，也有靠打猎为生的人在山脚下扎根。一般多数去东面的紫霞山，一是地形较明朗，没有天然的迷阵，二是猎物出没也频繁，不像北面终年雾气沉沉，就算是附近住户，不懂山路的人一旦闯入，也是很容易迷路的。而且紫霞山顾名思义也是一处很好的观光胜地，路过的行人不着急赶路的，也会结伴上去观日出看云海，初阳穿透云层，照亮天际时，好不壮观。

　　甄白从镇上出来，却转向北面，他要去的是中间那座雾木山，那里有很丰富的药材，因为敢入山的人少，那边的药材没有被大肆采伐，甄白也是有一年无意中闯入，他惊奇的发现那里有很多名贵的药材，不过山路确实难走，雾气特别重，就算再小心的留下标记也会迷失方向。
　　甄白在里面待了十多天，饿了就吃点野果，那个时候他就想，若天意叫他死在这里也好，生死对他来说犹如吃饭喝水般平常，本就是无欲无求的性子，也就随遇而安了。与其说他命大，不如说凭借的是他对各种书籍的广泛阅览以及良好的记忆，他渐渐摸索出来，其实这是一个天然的阵法，他在一本书上看到过类似的，就那样，他走出了神秘的雾木山，不过这件事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过，原本安谧的地界，因他而破坏的话，实在太可惜了。

　　双手拎了一下双肩的背带，将破竹篓正了一下位置，才慢慢的踏入雾木山中，他想在下山前将药制好了送去小虎家，就是那个大街上被撞的晕死过去的孩子，脚踏在杂草中，心里隐约有些不安，皱了皱挺秀气的眉头，想起来这次出门没打算进山的，所以没有带上防蛇鼠靠近的香囊，这雾木山因湿气重，虽没有大型凶猛的野兽，但特别多蛇鼠，含有剧毒，这样冒然进去其实风险很大，但既然已经走到这里了，也不容他多想，而且也不是每次都能遇上的。

　　从山上下来，甄白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总算是有惊无险，因为长时间的跑动，身上出了一声薄汗，一旦停下来，就算被温和的春风吹着，也有点凉意，这里常年无人，脸上的面巾已经解去，阳光从额头照至脸部，有种强烈的不协调感，额前发丝被风吹起，露出原本洁白光滑的皮肤，然后是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清澈如深潭，长睫闭合时，还能看见下眼睑留下淡淡一层阴影，鼻子长的也好，挺直而秀气，这样说起来，至少是个清秀的孩子，不过说孩子其实甄白也不小了，他与甄媛是同年，今年都是十七岁，但比她小了两个月，就是身子骨矮小，又瘦弱，要说弱不禁风也真差不多了。
　　只是，再往下看，可就令人扼腕，左边脸上黑色一片，许是胎记，而右边被烧伤的皮肤隐约可见一条条浅红色的血丝，乍一看，确实挺吓人。甄白拾起右手衣袖檫了檫额头薄汗，山脚下的这片草地不平，一脚高一脚低的仔细走着，忽然，前方长及盖住小腿的杂草不正常的晃动了一下，然后一团白色带毛的物体像甄白扑过来，甄白被惊吓了一跳，随后浅浅而笑，抱住扑来的小动物，原来是一只小兔子，抚摸着小兔子的头，声音特别柔软，“小玉，最近好不好，我好久没来看你了，是不是想我了，”甄白掂了掂重量，“嗯，好像又重了，还是别跑出去，不然你这只胖兔子会被人家抓去炖兔肉吃哦。”

　　怀中的小兔子似乎不满于甄白说它发胖了，扭了扭胖嘟嘟的身体，甄白低低的笑了起来，眼睛弯弯的，显出一抹纯真，但残破的脸因笑容而显得有点诡异。这只小兔子也是甄白前几次遇上的，当时它脚摔坏了，甄白给它治好了伤，以后每次甄白过来，它都会和甄白腻歪一会，但甄白不敢带回去，在家里时，他从来不敢表现出对什么东西很喜欢，因为第二天总会莫名其妙的失去。
　　五岁，甄白拥有了第一个玩具，是路边别人遗落的拨浪鼓，他在天黑的时候偷偷捡了回去，虽然有些破，还是能发出咚咚咚清脆的声响，甄白很喜欢，但是有一天他发现那个拨浪鼓不见了，找了很久也没找到，有一天早上，他打开门，看到那个拨浪鼓碎成一堆躺在地上，他一片一片的捡起来，眼泪滴到青石板上，无声的哭泣。后来，老管家看着可怜，曾偷偷的买一个送给他，但是甄白拒绝了，当时，才五岁的他，笑着和老管家说：“管家爷爷，谢谢你，但是我已经不需要玩具了。”或许，他一直都知道，他是不能拥有什么的，哪怕是一件别人不要的东西。
　　长大后，第一个被他医治好的婆婆送了他一盆兰花，幽兰镇虽然以产兰花而出名，各种稀奇的兰花都见过，但甄白尤其喜欢那盆非常普通的兰花，他拜托老管家照看，只有趁别人不在的时候，才能偷偷去看两眼，这样也满足了。又是一天早晨，他推开吱吱呀呀的房门，那盆娇颜的花已经枯萎，花盆的碎屑和泥土混合成一堆，安静的躺在地上，这次他不再哭，默默的俯下身将死去多时的花儿埋在院中那棵梨树下。那天晚上，他在梨树下坐了一夜，睁着眼睛仰望夜空，眼中空洞而迷茫。

　　“咦，小玉，你肚子里有小小兔了，”惊喜的叫了一声，柔了柔小白兔的脑袋，蹲下身体，轻轻放在地上，“要照顾好自己，还有未来的小小兔，我下次带红萝卜来看你。”
　　小兔子蹦了一下，就不见影子，甄白看着天色，加紧了步伐，突然，右脚环处传来一股巨痛，甄白暗道不好，就见一条黑色斑点的蛇从旁边游走。伤口已经开始发麻，坐到地上，将背后的竹篓放在旁边，脱下鞋袜，将裤腿挽起来，看见两个很深的牙印，从怀里掏出一把小刀，一咬唇，刀片划在伤口上，黑色的鲜血潺潺流出，等差不多了，凑上去猛吸两口，毒血吐在一旁，又拿出一个小瓷瓶，倒了些药粉在腿上，用原本的面巾缠绕好伤口，才穿好鞋袜。
　　大喘着坐在原地休息片刻，毒素未除干净，最好快点回去，单手撑着地慢慢爬起来，周围看了一圈，地上没有断裂的枯枝。拖着伤腿挪到一颗树前，准备掰一节树枝暂当拐杖。太细的撑不住，但是粗的又弄不断，只好拿出唯一的工具——那把小刀，使力割了半天，才弄出一个小口子，稍微站远一点，伸出双手用力的拽，树枝慢慢的松动，咬牙再用力扯，终于快断裂。如果两条腿都是好的，那么，这个时候甄白就能交错一下步伐，即使晃一下，也不至于摔倒，可是，现在的右腿显然不能用多大的力，全靠左边支撑着，身体本来就有些倾斜，于是，当树枝被扯断时，一个收不住，身体猛的往后仰，就要华丽丽的与地面接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