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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十七章 故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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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祈渊看着面前的太医,目光略沉。
屋子里都是压抑的氛围,尤其是皇上散着寒气的目光让老太医如芒在背。抬袖擦了擦额上浸出的冷汗,老太医诺诺道:“皇上,锦嫔娘娘这是心病,老臣……老臣……”
“也就是说,若医治不了心病,今后她就一直不能就开口说话了么?”
“微臣无能……”老太医忙跪下磕头请罪。
挥了挥手,祈渊便让那大臣退下。
难耐的寂静在屋子里游走,难道他们之间今后只剩下沉默了么?祈渊略一轩眉,望向躺在床上的佳人。这些日子来,她显得愈加纤瘦,苍白的皮肤显现出极淡的青色,在这样的光线中有了一种近乎不真实的触感,仿佛下一刻,她便会化作青烟,消散不见。不自觉地,他握拳的手略动了动,似乎想要伸手抓住些什么,只是犹豫了一瞬,他便默默收回手来,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迟疑了半晌,他只是说了一句“好好休息”,便推门走出了屋子。
那夜,寒香死后,整个怀月宫被再次笼罩在低迷阴郁的氛围中。依照宫中规矩,宫女死了只要报给五福宫,任由他们安排便好,若璃却还是将偏殿的一处厅堂辟为寒香的灵堂,亲自安排寒香的后事。夜幕低垂,乌云蔽月,了无辰星,灵堂里香烛轻燃,白幡蹁跹,一片哀戚。一旁传来凝香茗香的轻声啜泣,纸钱燃烧而散发出的特有气息弥散开来,若璃却只是怔怔地看着寒香的棺木,不知所措。
里面的便是那个从小陪着林二小姐长大的姑娘,那个聪慧机敏,灵巧能干的寒香。她曾经为了给自己家的小姐讨上好的人参被打了板子,却还一心惦记着自家的小姐;她曾在自己风寒发烧时彻夜不眠地守在自己身边;自己犯了什么错处,偶尔惹得父亲不高兴,也是她极力帮着自己掩饰,甚至把所有的错都揽到自己身上……比起身边的婢女,寒香一直更像是守在若璃身边的姐姐,一心一意为她考虑,护她周全。即使到最后,她若是不说出那个秘密,若璃也决计不会怀疑她。她明明有很多条路可以选,最后却做出了这样决绝的决定……
想起她嫣然明媚的笑颜,想起她安静地陪在自己身边,一起应对一切,悲伤和心疼一起涌了上来,若璃眼中却已没有半滴泪水,只剩下忽明忽暗的烛光闪烁,像是要摇碎自己的心神。
静静在灵堂守了一宿,直到凝香含泪求若璃回去休息时,若璃才缓缓摇头道:“我只是想陪她最后一程。”
然而,却没有任何声音发出来。
凝香惊恐地望向自己,慌张道:“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原本想要安慰的话变成了一片完全的静默,若璃只是徒劳地张张嘴,所有的声音却像是被空气吞噬了一般,毫无声响,毫无波澜。
伸出苍白纤细的手指摸摸喉咙,若璃静静地想,自己今后再也不能开口说话了么?
又过了几日,若璃便被太后召去荣禧宫中。
同上一次略带欢喜的忐忑不同,此时若璃的心中一片宁澈,无喜无悲,无浮无沉,像是已然勘破红尘,了无执念。缓缓移步,却发现太后已经等在荣禧宫中,这时候正拿着茶盏轻啜,看她进来了便挥手让她坐下。
荣禧宫中依旧散发着那种经久的沉香,带着昏暗沉寂的微光,凝滞不动。宫中的宫女太监都已退下,只剩下若璃与太后二人。若璃无法发声,太后也许久没有说话,二人静默相对,像是时间静止了一般。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工夫,才听得太后关心问道:“身子好些了么?”
若璃点点头,便又垂首静坐。
只听太后叹了一声,摇头道:“我也知道皇儿疼你,你的身子却偏偏不好,也多经受坎坷,哀家看着也很是心疼。”她看了看若璃,察觉她面上只有一片清冷淡然,便接了下去:“哀家知道你受了委屈,她们也实在过分……不过彤妃毕竟是怀着龙嗣的,先饶了她,不妨等着她顺利诞下皇嗣再行论罪……哀家不知道还有多少日子便要去陪先帝了,这会儿不过是想享受一下儿孙绕膝承欢的乐趣……”
若璃依旧面无表情,只是恭谨地听着。又过了半晌,才听太后又道:“我年轻的时候争强好胜,只恨不得先皇眼里只有我一个人。现在坐上了这把椅子,才知道这个世界有很多的不由自主,无可奈何。到了真正老了的时候,却只想要图得一片安稳。”
顿了顿,太后续道:“皇儿对你一片真心,哀家还从未见过他这般为谁牵肠挂肚,日夜思量。你若是得空,还是去看一看他吧,他必定会极高兴的。哀家知道是宫里对不起你,皇儿也曾做过许多错事,但他毕竟是一国的君主,希望你还能体谅着他些才好。”
合上茶盏,太后又望着若璃,笑道:“年纪大了,话儿也多。估计你也听着烦了,早点回去休息吧。”说完太后揉了揉额头两边的太阳穴,惆怅道:“真的老了呢……唉……”
临走时,太后又赐了若璃两卷御制的《地藏菩萨本愿经》和《圆觉经》,才让齐嬷嬷送她回宫。
日子一点一点缓缓流逝,若璃大多时候都只静静地坐在窗前,宁心诵经礼佛。茗香凝香守在若璃身边,偶尔说一些宫内宫外的各种消息。景鸿楼依旧会送各种各样的情报进来,若璃却再没心思看,只由凝香捡着重要的念给她听。
“邵公子的仇人独孤成在消失之前似乎一直与黎国暗中往来密切。”凝香理了理手中的纸片,另拣出一张,缓缓念道:“因为彤妃怀着皇嗣,皇上又决意加重处置她,使得皇上和太后娘娘起了争端……”
若璃依旧轻捻佛珠,默诵着《般若波罗蜜心经》,仿佛没有听到,又像是毫不萦怀。看着自己小姐这副心如止水的模样,凝香心中难过,只觉得泪意涌上了眼眶。状若不经地偷偷回首拭去眼角的泪滴,凝香继续念道:“忠亲王殿下患了重病,皇上特赦他回京修养,现在就住在宫中北侧的岳澜殿内。太医院派出了不少太医为忠亲王医治,却都是束手无策。”
刚刚念完,凝香拿着那些纸片烧掉,便听得外面的小丫头轻声道:“锦嫔娘娘,岳澜殿的白公子求见。”
岳澜殿不是忠亲王的住所么?又怎么会有白公子?
见若璃点了点头,凝香便让小丫头把白公子请进来。
精致的门扉被缓缓推开,有秋日里最温和的阳光缓缓流淌进来。一个白衣若雪的公子倚在门边,绝世的容貌在阳光中略有些耀眼和迷糊,倒像是自身散发着璀璨的流光,恍若谪仙。
“爱徒……”看见若璃瘦弱苍白的模样,他的声音一哽,却还是微微笑着,目光温暖地望向她。
骤然听到这声熟悉的呼唤,若璃身子一震,不可置信地回首望向门口的男子。
白衣男子像是回应她一般招了招手,狭长的凤眼中全是自己熟悉的、温暖的感觉,又见他展颜明媚一笑,芳华流转,似乎让天地间万物都失了颜色。
所有的委屈酸楚难过一瞬间全部涌了上来,她不能自已地纵身扑到白衣男子怀中,无声呜咽。这一刻,她不是后宫中的锦嫔,也不是那个看淡爱恨情仇的冷妃,她只是一个独自背负着万千伤悲无处释放的弱女子,一旦见到自己信任的知交,所有的冷漠淡然瞬间决堤。慢慢地拍拍她的背,白墨觉得满满的都是疼惜。只听他叹息一般轻声呢喃道:“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白墨看上去也憔悴了不少,他刚一坐下就给若璃诊脉。慢慢地,他的眉一点一点地凝了起来,脸色也愈加严肃。又过了片刻,他才冷声道:“那个小白脸究竟怎样欺负你了,竟让我的爱徒变成了这个样子。我找他去!”
若璃扯住他的袖子,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
顿了顿,白墨才复又坐下,摸摸若璃的发,又叹息了一声。“如果,如果他不是皇上,如果没有所谓的皇权争斗,你们……刚好是一对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璧人……唉……”若璃咬咬嘴唇,心中苦涩难当,只是别过头去,不再动作。半晌,她才抬起头来,略含疑惑地望向白墨。
白墨知她心意,淡淡道:“你是问我为何会来宫里么?”
若璃点点头。
嘴角噙着一丝苦笑,白墨将目光投向远方,微滞了滞,他才一字一字地说道:“我是跟着忠亲王萧祈泽来的。”他直呼了忠亲王的姓名,语气中满含一种酸楚的无奈与寂寥,还有一种微苦的怅惘。“我当时还在江南,听说他病重便日夜策马赶了回来。”
原来一直在白墨身后的那个神秘之人便是那位忠亲王爷。
若璃抬了抬眸,白墨便已经了然,回答道:“你的姐姐在王府一切都好,这次她留在封地上,并没有一起跟来。只是……只是他身受重伤,静脉俱损,怕是挨不过年底了。”
白墨这句话说得没头没脑,若璃却知道前一个“她”指的是自己的姐姐林若瑶,后一个“他”则是指忠亲王爷。
迎向她疑问的眼神,白墨淡淡道:“没错,我喜欢他……一直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