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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十六章 寻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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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密的雨丝斜斜织就,空气中带了一些微湿的潮意。院子里种的是疏疏的梧桐,在连绵的细雨中发出“沙沙”的声响,无端地让人心里生出些寂寥来。
精巧别致的大宅里装潢考究,极显出主人身份地位的不同寻常来。此处便是黎国目前地位煊赫的骁骑将军的府邸。人人都知道这骁骑将军武功非凡,谋略过人,深得圣意,却并无几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此时萧祈年正端坐于临窗的金丝楠木椅上,凝神看着手中的一卷兵书。屋子里的瑞脑香静静燃着,丝丝缕缕的轻烟缓缓散开,让人的心也静了下来。
邵子寒沉默的静立在窗边,心中渐渐浮起一个远在万里的身影。是谁曾手握兵书,巧笑嫣然?
“此言差矣,别忘了你面前的可是一位武将家的千金,又怎么会是寻常的女孩子。”
她在阳光中的侧脸有一种极温柔的轮廓,浅浅的笑意徐徐绽放,又触动了谁的心弦?
犹记得第一次见到她的情景。那时他刚刚纵马回到京城,情急之下只能从她的闺房窗户中翻身而进。芙蓉如面柳如眉。她依旧娉婷柔美——可是直觉又告诉自己有哪里不一样了。见他骤然进屋,她后退了几步,略有些惊恐地望着自己,圆圆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明明很是局促,面上却全是强自镇定的表情,让他觉得分外……可爱。他微微一怔,强敛心神。原本就是再熟悉不过的人,不知为何却有一种奇异的感觉。
慢慢地,他发现她或许并不是之前的林二小姐。林二小姐柔弱,她却颇有主见;林二小姐温柔,她却时而沉静时而活泼,有些时候简直像是一只张牙舞爪的小猫;林二小姐对自己客气有礼,她却真心相交,倾盖如故。直到那次她将四王爷激得吐血——明明满腔都是沸腾的怒火,看到她可怜巴巴地坐在地上,却全部都如泥牛入海,消散不见。她呆坐在地上,极委屈地哭泣道:“其实……我……我不是……林二小姐……不是……以前的那个……我知道……即使说实话也……没有人相信的……”
看到她梨花带雨,泪痕宛然,自己原本坚硬的心刹那间柔软起来,竟然升起了心疼的感觉,恨不得拥她在怀,永远守护,不让她受丝毫的委屈和伤害。这一刻,他知道自己已经沦陷,再难回头。
她贵为朝中大员的掌上明珠,亦是是自己主子的心上挚爱……明明知道她只是将自己视为至交好友,明明从未奢望过,为何看着她望向太子的眼神,自己心中还是会觉得前所未有的失落?
相思无果,却终是心心念念,不能忘却。待得听得她在京城的消息,子寒心中除了酸楚之外却多了几分安心。如今,只要她一切安好,便算是终了自己的心愿。
正凝神间,门外侍女的声音打断了邵子寒的思绪。
“禀将军,惠昌公主又来了。”
看着四王爷泛起苦笑的脸,邵子寒也只得微微摇头,俯身退下。
细润的雨丝打湿了地上的青石板,像是谁潮湿的心事,一层一层,细密覆盖,微凉缠绕。少女擎着一把绘了纷飞桃花的油纸伞,桃红的绣鞋轻巧踏在青石板上,盈盈而至。远远见到站在檐下的萧祈年,她的眼神一下子明亮起来,半是羞赧半是兴奋地轻声唤道:“萧将军……”
黎都蔚城民众皆知惠昌公主恋慕骁骑将军,萧祈年又如何不知?惠昌公主是黎国太子叶清玄的亲生胞妹,叶清玄暗中也示意过多次:只要自己愿将公主娶为正室,原本的正室林若琪可降为侧室,皇室并不计较;而自己也深知若能娶得这位皇上爱女为妻,黎国皇上对自己必将更为倚重,自己也将离报仇雪恨之日更近一步。只是……
想到深埋的心底的那个身影,萧祈年的俊容微微一滞。
她终究那么狠心。
自己巴巴地去求了父皇的旨意,让她嫁给自己,她却联合太子偷梁换柱,暗渡陈仓,让皇上换了旨意。她甚至不惜把自己的妹妹塞到自己的怀中,就是为了太子。现在太子终于登上了皇位,她甫一入宫便宠冠后宫……天知道自己听到那些消息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情。太子太子太子……自己究竟何处不如他,让这么多年的情投意合变得如此不堪一击。
子寒曾说过她不是原先的“她”。她真的变了……变了……可是那又如何?无论是皇位还是她的心,他终会全部夺回来!
转眼,惠昌公主已经走近祈年身旁,油纸伞下稍带稚气的清丽脸庞上满满都是笑意,如玉的脸颊微微泛着红晕。“萧将军,今天不忙么?”
萧祈年回过神来,行礼道:“公主。”
惠昌公主仰起脸来看着他,娇嗔道:“将军还是这般客气。其实……其实叫我语儿便好。”
略微迟疑了一下,他慢慢道:“语儿。”
“嗯嗯。”惠昌公主用力地点点头,低头羞涩道:“萧……大哥,常静湖的月季开得正好,今天下午你可有时间……”她的声音细如蚊呐,面上的晕红却愈加弥散,娇若晚霞。
看到她面上的娇羞之色,萧祈年不由想起了另一个含羞带怯的女子。
那个女子初到自己家中时,自己对她只是不屑一顾,可是她却依旧不离不弃,一直守在自己身边,等着自己的心里渐渐融化……缓缓摇头,他面含歉色说道:“今天答应了内人一起去城外的万应寺,恐怕不能陪公主了。”
听到此言,惠昌公主面色微微一凝,片刻才强笑道:“是语儿唐突了……”
轻轻拍拍她的肩膀,祈年柔声道:“没事,你不用这样介怀。我同你的哥哥情同手足,你便和我的妹妹一样。”他特地在“妹妹”二字上加重了语音。
妹妹……惠昌公主微一顿足,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脸色充满了显而易见的怅惘。
“既然萧大哥还有事,语儿……便先走了。”惠昌公主垂首无精打采道。
望着惠昌公主离去的背影,祈年不由松了一口气。她是个好姑娘,也该有自己的好归宿,有一个深爱自己的人能同她相守到老,而自己……右手抚上胸口,他怔怔地想——恐怕自己的心里再也容不下别人了。
本是坐在桌前看着下面送来的军情报告,不知何时祈年竟伏在案上睡着了。觉得肩上微微一动,他才猛地醒来。一睁开眼他便发现身上已经搭了一件衣裳,心里倒也生出些莫名的暖意。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窗子外已是渐沉的暮色。橙红色的略暗的光渡过窗棂,一点一点装满屋子。书房里充满一种温暖柔软的光线。若琪安静地站在屋子里,正要把自己自己看过的资料整理放好。
“你几时来的?”大约是刚刚醒来的缘故,祈年的心中充满着一种异于平常的温柔。他侧过头来,带着笑意问若琪道。
“刚来不久。”若琪柔声回道。她穿了一身藕荷色的衣衫,如同轻云出岫,清新明丽,端庄别致。她面上柔美的笑颜衬着那件衣衫,显得更为温婉娟秀。
她刚刚嫁进府中的时候总是怯怯的,顾虑着一切,现在,她总算是真正适应了主母的身份,盈盈浅笑间便把一切打理得有条不紊。
望见外面暮霭沉沉的景象,他才突然想起自己与她同去万应寺的约定。原本早就定好了陪她一起去上香,谁知一看这些纷繁的情报,自己不知不觉中竟又忘了时间。看着她面上温柔的笑意,祈年心里不由生出些惭愧:“我答应陪你去万应寺的,刚刚居然忙昏了头……”
“没关系。改日再去也是一样的。秋寒霜重,王爷还是要多穿一点衣服,免得着了凉。”
自嫁给他以来,她一直这般称呼。如今一年多过去,她仍旧贯叫他王爷,他便也由着她来。虽知这样毕竟不妥,但也只是一个称谓罢了。
“忙完这一阵子,我一定好好抽出时间陪你。”祈年伸手握住若琪的手,温言道。她毕竟是自己的妻子,一心持家还要惦念着自己的饮食起居,实在辛劳,而自己着实亏欠她良多。
“好。”若琪笑着凝望着他,点头道。
脉脉的温情淡淡流转,让人有了一种静谧的祥和感——或许那便是家特有的感觉吧。
只是二人都不知道,这样的承诺,竟是如此难以实现。命运纠葛,世事难料,这样一句简单的承诺,却也终将化为一场虚无的镜花水月……
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纵有万千情怀,最后都不过化成一句当时只道是寻常的怅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