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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圈套(一) ...

  •   “婉婉姑娘可在?”外面正下着大雪,怎么会有人来找我?彩蓝姑姑拍拍我的手,站起身就去开门。
      门外立着一个身着红色肥大罩服的宫女,额发上还落着未消融的雪花,鼻子脸冻得通红,神色恭谨:“彩蓝姑姑,婉婉姑娘可在?”
      彩蓝姑姑一侧身,示意她进来,她却在门外推脱:“奴才不进了,只是我家兰夫人新得了舞衣,想请婉婉姑娘前去试试,赠姑娘一套。”
      兰夫人?我与这些夫人美人都没有交集,为何无缘无故要赠我衣物?彩蓝姑姑听了,眉头一皱说:“姑娘受了寒,不便去探望兰夫人。”
      谁知那宫婢一听这话,噗通一下跪在门外,面色忧戚,眼中神色令人动容:“姑娘,你就去一趟吧,若是请不到你,夫人定不会饶了奴才。”
      我看她的样子着实可怜,外面天寒地冻的,便说:“你起来,等我换好衣服便随你去。”
      彩蓝姑姑叹了口气,走进来给我拿衣服,说:“你倒是好心肠,这是宫中这种用奴才求人的方法多了,难不成你真的有求必应?”
      我仰起脸,微微一笑:“我的好姑姑,这些奴才也都可怜,只是去一趟,又没什么危险,为什么不与人方便呢?”
      “罢了罢了,你年纪尚轻,凡事儿多长个心眼儿,这天底下可没有白拿的东西。”彩蓝姑姑面色担忧,看我主意已定,却也没有办法,只能叮嘱我几句。
      “是,是。婉婉知道了。”我穿戴好,便执着伞,由那名宫婢领着出了听雨阁。
      “你家兰夫人是哪个宫的主子?”我在那宫婢旁边开口问。
      “回姑娘,夫人是榭香宫的主子。”
      “榭香宫?也倒是听说过。”我确实听说过,只是印象模糊。有那么几日,熊商晚上也常留在榭香宫,至于住在其中的兰夫人,我倒是没有见过。仔细一想,也只是记起曾经听说此女子擅长袖舞,舞姿婀娜。
      “姑娘,我家夫人只与你有一面之缘,你自然记不清了。”
      “一面之缘?”
      宫婢微微一笑,转脸对我说:“那日王上在雪园晕倒,是夫人发现命人送回尚义宫,姑娘进去的时候,我家夫人正站在宫外。”
      那日有好几个新册封的美人,目光大略一扫,也没看清其中几人的样貌。我和一行公公太医一同进入,没想到还被人看到记到了心里。
      “夫人后来看着姑娘进了内宫,心里也疑惑的很,到最后才知道,姑娘是王上的宗亲妹子,身份不似寻常。”
      我轻笑一下:“你家夫人那晚救了王上,为何不留在尚义宫等候。昭夫人可是等到王上苏醒。”
      她脸色一变,凑过来贴在我的耳朵上说:“哪里是我家夫人不想等,是昭夫人位份高,令众位美人回宫去。这才走的。”
      “哦?那夫人不就浪费一次与王上见面的机会吗?”
      “可不是,我家夫人哪里比不上西月宫的昭夫人。”那宫婢倒也直率,一脸的委屈。
      “你对主子倒是很忠诚。”
      她听我说的这句话,脸颊腾地一下绯红,快速拍了自己的嘴巴一掌,自顾自懊恼万分:“该死,又没管住自个儿的嘴。”随即转脸求我:“姑娘,一会儿你可千万别和我家夫人说这些,要不又得挨罚。”
      “你叫什么名字?”我看着她慌乱的样子觉得好笑,点点头。
      “奴才晚清。”
      晚清?呵,性情倒是与晚碧有几分相似。我脸上带着一丝苦笑,便不再说话,沉默起来。也没有多久,便到了榭香宫。这榭香宫除了晚清,还有五六个宫人时候,陈设自然比听雨阁华丽的多,可见主人也颇受宠爱。
      晚清率先进入内室,我便立在外宫等候,不一会儿,便听到里面的响动,一抬头,便看见一身水蓝外罩长袍的女子巧笑顾盼踱步而出。
      我躬身施礼道:“奴才见过兰夫人,夫人万福金安。”
      她快走了几步,虚浮我一把,忙说:“姑娘无需如此客气,便当做自个儿的家,不必拘谨。”
      我抬头打量了她一眼,果真是标志的人儿。凤眼风情流转,朱唇含笑,却不显疏离,亲切有余。
      我笑着回道:“主子便是主子,奴才怎么敢不顾礼数。”
      她笑着,把手放在我的手背上,拉着我入了座,说:“婉婉姑娘言重了,其实兰儿也长不了姑娘几岁,姑娘也名门所出,大可以姐妹相称。”
      “夫人太看得起奴才,婉婉也只是在王上身边当个差。那里是什么名门。”她抿了一口茶水,直视着我的眼睛,沉默许久,眼中含笑,却让我坐如针毡。
      “兰儿曾与姑娘在尚义宫外一面之缘,知道姑娘是镇威侯府的三小姐,又深受王上青睐,早想拜会。一直没有适当的时机。”她说了一句,停下来看了看我的脸色,稍稍收敛的脸上的笑容:“只是那日,仿佛昭夫人与姑娘关系并不融洽。”
      “实不相瞒,婉婉与昭夫人虽是同父,但却非一母所生。关系确实不算亲厚。”我老实的回答。
      “据我所知,姑娘与昭夫人的关系不只是不亲厚吧?”她盯着我的眼睛,把“不算亲厚”四个字咬在嘴里,唇边含着一丝玩味的笑容:“姑娘在侯府时发生的事,兰儿也略知一二。”
      我心里一惊,忽然反应过来她方才每一句话,都不像是对一个十岁的孩子所说。倒是真的像对一个同盟者。我心中一惊,看着她笃定的眼神,心知她一直没有拜会我的原因,不是没有机会,而是,打探出我过去的一切。
      她打探的清楚,现在又把话挑明,我也不得不直面,也笑着说:“夫人早就清楚,又何必浪费时间说这些话呢?”
      “既然如此,兰儿就讲话摊开说,昭夫人怀有身孕,现在楚宫里的人没有不知道的。你可知,若是她顺利诞下王子,等待你的会是什么吗?况且,太后不日便会返回宫中,到时候,就算王上想要保全你,恐怕你也是腹背受敌,难以应付。我知道,不似一般孩童,有着超乎寻常孩童的心智。所以,姑娘也无需对我装糊涂。”
      我看着她越来越自信的脸色,好整以暇的问:“那么夫人是什么意思?”
      “先下手为强。”她笑意盈盈,说这话的时候,神色依然温柔,只是吐出的几个字却阴冷森然。
      她是个绵里藏针的女子。
      我立刻拔身而起,躬身施礼说:“回夫人,恐怕这些事儿婉婉做不来。”
      或许是看到我有些许动怒,她也急忙走下来,拉住我的胳膊,软声抚慰:“姑娘不必如此,若是不想,便当本宫今日没说这番话。只是姑娘不能白跑一趟,这衣服你可得收下。”说着便不等我阻拦,高声唤进宫娥,端进一套桃红珍珠缀身的舞裙。
      她松开我的手,莲步轻移,走到宫娥一侧,一只手抚上那套精致的缎面,神色不似方才,更加柔和:“这舞衣天下也是独一无二的。也是本宫几年前意外所得,现下身子丰腴了些,穿着也不合身了。听说姑娘小小年纪舞技精湛,早就想着赠予姑娘。虽是大了些,但迟早也能穿得上,才不至于糟蹋了一身好的舞衣。”
      我心知这是她在给自己做顺水人情,若是拒绝,恐怕大家都不好下台,便躬身施礼:“婉婉先谢过夫人了。”
      ————————————————————————--—————————
      晚清端着舞衣出了榭香宫,这会儿雪下得比来时更大,仿佛要生生把人给埋起来。我看她给舞衣覆上一块粗布包着,自己却率先进了风雪里,心中不禁感叹,这人有时竟比不上一件衣服来的珍贵。
      快走几步,追上她,拉过她的胳膊,将伞遮住两人的头顶。晚清微微一怔,看着我满眼的感激,却连忙跪下:“姑娘别管我,晚清贱命,怎么能让姑娘为奴才撑伞?”
      我扶起她,假装生气嗔怪道:“什么命贱?我只知道这大雪会冻坏你的。”
      晚清听我说这话,垂下眸子,只听见她低低的说了声谢谢。我挽着她一只胳膊,一手撑着伞,在白茫茫的雪里,举步维艰。
      快到听雨阁的时候,看见熊欢穿着一身雪狐皮毛制的斗篷,星眸俊颜,撑着伞立在庭院中。他远远看见我,连忙往这儿快走几步,将斗篷解下,披在我的身上,又接过晚清手中的衣物,把伞递给她。
      晚清看他如此,受宠若惊般的施礼:“奴才多谢公子。”
      熊欢看着我冻得鼻青脸肿的样子仿佛心情大好,看了一眼晚清,挥了挥手:“拿着吧。”
      我回过头笑着说:“谢谢晚清姐姐送我回来。天寒地冻,要不进去喝口热茶暖和暖和身子再回去?”
      晚清听了,推辞说:“不用不用,公子和姑娘进去吧,奴才这就走了。”匆匆施礼,便低下头转身撑着熊欢的伞走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有些失神,又想起晚碧,难道这是冥冥之中的安排吗?
      “婉婉,你去哪了?”熊欢掀开粗布,看着里面的舞衣,抬眼疑惑的问:“这衣裙还带着奇特的香气,从哪儿弄得?”
      “要你管。”我瞅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裹了裹身上的斗篷,拉过不知所以的他,进了屋。
      他穿着银白锦缎深衣,映的面目清朗。我看着他一脸愉悦的样子,心情不知不觉也变好了。恐怕也只有他,不管什么时候,只要遇见我,便总是笑脸相迎。也只有对他,我既不用礼数,也不需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我解下有些冰水的斗篷支在一旁烘烤,沏好热茶递给他,一冷一热,使得他面色潮红。
      “你怎么来了?”我问。
      “晌午去找王兄,知道他去了西月宫,后来又听说你在雪地里昏倒,便想来看看,只是来的时候,已经上锁了,索性就在门外等着。”他一脸平静,像是在说跟自己无关的事情。
      我心下一动,去榭香宫来来回回大概也到了一个时辰,难不成这傻小子站在雪中一个时辰,等我?
      视线扫过他紧握着热茶的手,早已冻得发紫。
      “你傻?等了很长时间吧。”
      他看了我一眼,摇晃着爵中的茶水,声音不高不低:“也没有多久,只是把靴子浸湿了而已。”
      “把脚伸出来。”我坐到他身边,侧过脸命令道。
      “干什么?”
      “废话,把脚伸过来。搭在我的腿上。”我不看他,语气却强硬。
      他犹疑了片刻,才慢吞吞的把腿抬起,搭在我的腿上。官靴早就完全浸湿,脚底满是泥泞。二话不说我便将他的两只靴子脱了下来。我原本以为他会大喊大叫,抬起脸本来想要和他进行一番舌战,却没想到他安静的看着我,褐色的眼中含着笑意。
      我顿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连忙推开他的腿,蹲下身拾起两只官靴,坐到火炉那边为他烘干。
      气氛忽然尴尬起来,彼此沉默。我低着头,却突然眼前一闪,落到身上两条湿漉漉的足带。熊欢已然打着赤脚,一副无赖的样子:“只烘干了靴子,足袋不干,还不是会冻脚?”
      我狠狠地剜了一眼,没好气的说:“是,是。奴才这就给公子一块烘干。”
      眼前炉火烧的正盛,将下巴抵在膝盖上,看着簇簇的火苗,竟慢慢开始迷糊发困。熊欢赤脚走过来,将我手中拿着的足带夺下来,扔在架子上,双臂一用力横抱我起来。我迷迷糊糊的看着他的侧脸,模模糊糊的听着他发的牢骚,忽然心安,一躺在榻上,便沉沉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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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炉火旁的斗篷足袋都已经不见,只是桌子上留下一个锦盒。
      我下了榻,打开锦盒,看见里面一对精致的玉耳环,泛着青绿光泽,触手温凉。我知道这是熊欢留下的,他将我引为知己,对我也足够好,这恐怕也是在这深宫唯一的慰藉了。
      清醒了又突然想起楚太后回宫的事,又是一阵头疼。不知道熊欢是否知道这个消息。当年邀玉夫人受人陷害断足而死,宫中两位王子也多亏楚太后的一时悲悯接进了长生宫亲自抚养,帮助公子商扶植党羽心腹,登基才如此顺利。楚太后许已是年过古稀,对朝堂之事倒也不怎么上心,熊商虽是算计老太后夺取虎符,对她总是也有些感情。当日我因冉儿有求与他,他对老太后也颇为顾忌。如此看来,老太后回宫,我也得谨言慎行,曲意逢迎了。
      我看着燃得正盛的火炉,思虑万千。今日之事,让我彻底明白熊商的心意。他留我下来,帮我离开镇威侯府,只是为了利用而已。我不知道他心里在打什么算盘,也不知道未来等待我的究竟是什么。
      房门被推开,彩蓝姑姑端着饭菜进来,放在案上。她抬眼笑着看我,说:“这公子欢对你倒是上心,走之前也特别嘱咐我要帮你热好饭菜,我方才在外面看见屋子里有了亮光,想是你起了,便去热了饭菜,给你端了进来。”她停下,仔细打量了我一眼:“怎么样?晌午还未歇息,就匆匆去了榭香宫,可曾累着身子?”
      我看着她关切目光,眼泪一下子圈在了眼眶里,忙说:“不碍事。好的很呢。“傻丫头,好好地怎么就哭了呢?”彩蓝姑姑看见我这副伤感的样子,笑着走过来拉住我的手,掌心的温暖,说:“快过来吃饭,吃饱饭才有力气,身子才能好。”
      “嗯。”我应着,顺着她往前走,拉过席子,坐在案前,看着一碗米饭,两碟青菜才觉得肚子饿,拾起筷子就往口里扒饭。
      “看你这样儿,倒是像饿鬼投胎。”彩蓝姑姑看着我,帮我理了理乱发,满眼的疼惜。
      我抬起头,嘴中嚼着饭,对着彩蓝姑姑傻笑。却又听她叹了口气说:“要是我的女儿活着,怕是也与你一般大了。”
      女儿?虽未曾听说过彩蓝姑姑的身世背景,只是,听说这宫中有些宫娥在年轻的时候少不经事,或是被王上临幸却未得记档,或是与外人珠胎暗结,诞下的孩儿也被抱走溺死。却不曾听说彩蓝姑姑也有一段不堪回首的故事。亲眼看着自己的孩子被溺死,是怎样的悲恸。
      我看着她的眸子微暗,悲伤不言而喻,气氛变得微妙,我略一思忖,扔下筷子凑上前搂住她的脖子,趴在她的耳边说:“婉婉没有娘,姑姑对婉婉好,婉婉以后一定会把姑姑当成母亲来侍奉。”
      她听我说了这番话,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落在我的臂弯处。我看着她一侧的鬓发略染白霜,近看眼角竟也显出淡淡的纹路。
      “好,好。”她一手摸着眼泪,一手轻抚我的后背,声音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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