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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李恪端坐在飞奔的马车之内,思量着方才与元贞的一番对话。蓦然听到安琥轻叩车厢壁的笃笃之声,便回过神睁开眼问道:“都打听清楚了吗?”
      安琥回禀道:“殿下,此人果然大有来头,马市令只知道他是世代贩马的胡商,云东诚不过是个假汉名,但具体名姓也不甚清楚。卑职的耳目追查许久,才发现云家马号的伙计与绥州南突利的军营互通讯息。从他们的往来方式看,基本可以断定是突利的部下。”
      安琥禀报完,见李恪眸似黑夜,面似深潭,一言不发地坐在原处;心中一凉,忙低头请罪道:“是卑职无能,没有打听到此人的名姓,请殿下再给卑职一天时间。”
      “不必了,你的人打听他的消息竟如此困难,可见他不只是突利一般的部下,而是心腹。看他店铺中那些伙计,虽个头不大,但挨了拳脚却一声不出,以寡敌众,必是训练有素特意挑选的精兵。两军对垒,敢于孤军深入,这份信任与胆识还不能证明此人为突利的心腹吗?”李恪瞥了一眼面有愧色的安琥,吩咐道:“以后做事情要动脑子,此人的姓氏必定为阿史那,这种无用的东西,无需再遣人刺探。”
      伴随着骏马的一声低鸣,马车稳稳地在吴王府的朱门前停下,管家早已披着蓑衣在雨中恭候。李恪打开车帘,便有裹挟着几分料峭的雨点被风卷入车厢。管家忙迎上前去撑开伞,雨在油布伞面上登时敲开一片钝响,“岑先生已经在书房等候殿下。”
      李恪下了马车,长身静立着打量了一番雨势,沉吟道:“这雨可下大了。”
      穿过青石铺成的抄手游廊,便见到一座不大的阁子中淡淡烛光跳跃。李恪轻推开门,正准备徐步到岑文本对面的席位坐下,岑文本已经察觉动静,道:“是殿下来了吗?”
      李恪听此便放重了脚步,笑道:“先生一边与自己对弈一边还留心着旁边的动静,一心三用。”
      岑文本没有抬头,依然手执白子盯着棋盘,幽幽叹了口气,“臣侍奉炀帝至今三朝帝王,唯独学会了这么点一心三用的功夫,才得以不栽跟头。臣时刻提醒自己,除了下好自己这半边的棋外,还得揣摩对手的,留意旁观的。”
      李恪在埃几另一侧的席位上坐了,自斟了一杯茶啜了一小口。“先生,我准备向父皇上书,请求他停止北方战事,与颉利和谈。”略顿一顿,便继续说道:“理由是,据我在马市上的观察,今年春天的胡马比往年贱了一半左右,说明突厥那边收成不错,草肥马壮,马匹粮草充足。而大唐关中久旱未雨,缺马少粮,显然不宜出战。”
      岑文本将手中的白子掷入棋盒,抬头望向对面的李恪,博山错金香炉中袅袅升腾而起的香雾模糊了人脸。“可殿下不是已经知道那些胡商是突利的人了么?突利派遣这些细作混入长安,费了自己两三千匹骏马,为的就是混淆视听,使我大唐将士认为他们兵强马壮,不敢与之决战。却恰恰证明他是做贼心虚,突厥去年怕是也虚耗得厉害。”
      “原来安琥已经把这些告诉先生了。”李恪笑着理了理袍角,“也好,学生本来就没有打算瞒着老师。其实胡马之类都是堂而皇之的理由,真正的原因是,父皇并不想战。”
      岑文本眼中流露出几许赞赏与几分担忧,却粗着嗓子埋怨道:“标新立异穷摆谱,何以见得啊?”
      李恪微笑昂首回道:“其一,颉利攻克绥州已经七天了,掳去人口三万有余。父皇却命李道宗坚守不出,依父皇的脾气,要战早就战了。只是后方粮草的确不足,需要休养生息,不宜再战,可不战又无法抚慰那些愤慨的老将与军心,因而才迟迟不发话。”
      李恪抿了一口茶,暗自试探着岑文本的反应,“其二,突利与颉利因为争夺汗位一事早有不合,颉利此次派突利作先锋,便是不想消耗自己本部的有生力量。但突利本人与父皇早年的私交其实是不错的,况且因为母妃与姨母他们还是亲戚。父皇也希望借助突利牵制颉利,只要突厥内部的矛盾无法化解,将不可能与大唐决一死战。因此,父皇心里不想与突利的先锋火并,如果两败俱伤,颉利便会坐收渔利。其三,正如先生所说,突厥去年恐怕日子并不好过,此次攻打绥州,就是吓唬吓唬人顺道占一些便宜,奉上一些金银丝帛稻粟,颉利的兵也就退了。其四嘛,就数窗外的这场雨来的及时,关中的农民终于可以春耕播种了,如果此时发生战事,今年的秋粮怕是无法保证。”
      “可是朝中主战的乃是尉迟敬德等一干秦王府旧将,边关的将士与百姓更是群情激昂。他们的影响有多大,根有多深,如果开罪他们会有什么结果,不知殿下思量过这些对手的实力没有?”岑文本眉头紧锁,望向李恪,眼中依依有担忧之色。
      李恪闻言,随意把玩着手中的茶盏,“原来先生担心的是这个。我毕竟不是东宫,各派势力需一碗水端平,谁也开罪不起。于我而言,这锦绣江山芸芸众生,所托无非是一年春种秋收,断断不能因我一己私欲而葬送。”
      岑文本不置可否地笑了两声,走至鸟笼前,给笼中鸟添了些米,“雀儿长大喽,翅膀硬了。”
      李恪蹭了过去,帮着岑文本丢米粒,笑道:“可是雀儿也需要老师喂米呢。”说着轻声打了个呼哨,逗着蹦来蹦去的雏鸟,问道:“是不是啊?”
      “对了,我还有一事要提醒殿下。”岑文本意味深长地向东边使了个眼色,“别忘了旁观者。陛下让他掌管粮道漕运,最近长安米市米价很高,却突然涌进一大批存粮,事有蹊跷啊。”
      李恪脸色一沉,“先生的意思是,东宫利用职权之变想大捞一笔?不应该呀,将来整个天下都是他的,他为何要私贩永丰仓的粮食?一旦北伐开始,粮草不够怎么办?”
      “消息确切,只是其中必有内情。这是一盘需要好好下的大棋,殿下小心为上,万不可太过心急了,陛下最痛恨的就是兄弟相争。”
      “父皇最是偏心,什么都护着东宫。他除了凭着皇后娘娘、长孙无忌和他老丈人侯君集,还有什么真本事?父皇竟把行军粮道督管的差事交给他。”李恪弯腰,不屑地继续逗鸟。
      岑文本转头,苦口婆心地劝道:“殿下,你谁都能怪,就是不能怪陛下。贞观元年,颉利进犯,罗艺打着隐太子的旗号作乱,陛下为了暂时稳住罗艺,派往罗艺军营作人质的可是当今东宫,不是殿下您。想当初,大业十三年,若不是陛下带兵解了雁门之围,恐怕杨妃娘娘早就落到北胡突利的手中了。现今,陛下对娘娘与殿下也是十分眷顾的,每月都会去宁心宫歇一两次,只怕皇后娘娘都无这般恩宠。”
      李恪冷笑一声,“恩宠?父皇为什么能得到那解围的八万人马?那是母妃早先用自己的终身大事为父皇赌来的前程!每月见上一两次也算眷顾?母妃心心念念想的只有父皇,父皇却有多少女人?一个月抽出一两次来宁心宫,就是恩宠?他起兵反隋,有没有想过母妃会家破……”
      “殿下!”岑文本厉声打断李恪,“你这些大逆不道的话都是哪里听来的?臣受过杨妃娘娘大恩,呕心沥血只想为殿下谋得前程!此番话若是传到陛下耳中,臣一番心血,怕是全部白费!”
      书房内顿时喑然,只有青铜架上一盏烛火明明灭灭,偶尔噼啪绽出一朵烛花。窗外的雨忽缓忽急地敲打着窗棂。远处似有丑时的钟声带着水汽氤氲开来。
      李恪按捺住不平之色,渐渐回转过来,眼眶中已多了一圈微红。“是学生大逆不道,今日听了些旧事,一时感慨罢了。这些话,学生以后不会再说。听到的东西,也会忘得一干二净。”
      岑文本轻叹一口气,道:“殿下,为王者,死生不顾,何况是儿女私情?当年陛下劝高祖在太原起兵,你可知长孙皇后当时正被屈突通扣压在潼关?陛下的箭在边关射过北胡人,在中原横扫窦建德王世充,也在玄武门下……这些事情,陛下在做之前何尝不是痛下决心?要成为一代英雄,首先要过战场,其次过政场与文场,最后还有情场。欲成大业,最忌讳感情用事。可雷霆手段之外,还必须以菩萨心肠怀柔安抚,所谓情、理、法,情字仍是始终摆在第一位的,冷酷无情之人照样成不了大业。这个分寸,殿下需得掌握好。”
      “谨受教。”李恪长长一揖,如是斩钉截铁地回答。岑文本内心却涌起无尽悲辛,李世民是一个怎样的人,自己琢磨了这许久也没有看透。要求这个十七岁的少年跟他一样,是否太过残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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