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泼茶门》寄言吾

2、泼茶有叶

　　女子没有起身，神态却也并不傲倨。只是懒散，像只慵懒的猫。容先生只好踱步到沙发前，握住了眼前女子的手。
　　“容先生，不知道你找我们的途径是？”
　　女子微微仰起脸来，美好的尖下巴俏生生的端起。朱唇不笑自扬。
　　容先生一时竟有些恍惚。
　　懵懵说道：梦。
　　是的，梦。
　　“什么样的梦。”女子不动声色地把本已设成震动的手机关掉，尽量让周围保持绝对的安静。
　　“一个少年。一个黑发的少年。他穿着一身医用白大褂……斯斯文文，老成的模样……他告诉我，有需要的话就……”
　　“就怎样？”女子语气柔缓，不急不躁，仿佛漂浮于水面的茶叶，正徐徐下沉。
　　“就拨打那个电话。”
　　容先生神情呆滞，只是上下颌骨机械的张合。仿佛没有灵魂的木偶，浑身拴满了丝线，任人操控。
　　“还有那个暗号。不消世间泼茶香……赌书门难寻平常……”突然，“啪！”女子猛地打了一个响指，然后容先生立即像一个被撤去丝线的傀儡一般“咕咚”一声倒在了地上，双睫紧瞌，脸上带着倦容。女子将打响指的手猛的放下。
　　然后高高翘起了二郎腿，嬉笑着说道：
　　“曼屠苏，你不觉得憋得慌？”
　　话音刚落，一道仿佛利刃一般的红光冲着女子劈来，女子仍然是半眯着狐眼，纤长的食指在半空之中挥舞了一阵，不见任何东西，但是那把红色的利芒却是硬生生的停了下来：
　　三个字。
　　屠苏酒。
　　那红色利芒带起了一股强烈的劲风，使得女子的头发向后张扬起来，凌乱的披散在身后真皮沙发的沙发背上，就在红芒之后，一双带着棕色麂皮手套的的手慢慢地从红色光华中闪烁出来，据而渐之，是一个人的轮廓，但只是轮廓，犹如碎掉的教堂玻璃一般凌乱而散落，却又堆积在一起，黏黏合合，重重叠叠，从而形成了一个人的轮廓，一个少年的轮廓。
　　碎彩玻璃一般的轮廓，慢慢地褪去了那斑斓的色彩，然后便看见一双白皙修长的手臂，黑色的劲装，火红的间色，仿佛一团在暗夜里跳跃的火团子，丝丝缕缕，张扬却又压抑。

　　刚刚褪到肩膀左右的光景，忽然就停住了，让人看着以为是一双手握着一把锋利的红芒漂浮于半空之中，煞是瘆人。
　　而女子仍是神态自若，潇洒闲逸，慵懒无骨的模样，只是那修长的指尖还停留在刚才比划的地方。
　　指尖，泛着粉嫩的色泽，如同珠光。
　　“颜少语，你等着，老子的这笔账是迟早要算回来的。”
　　声音带着咬牙切齿的成分，火药味儿十足。还有些低低的喑哑，明显这股火已经憋了好久。
　　少女倒是神态自若，无所谓的撇了撇嘴角，淡笑道：
　　“你火气这么大，别伤了自己的身子。伤了的话，我可心疼呢，我酿了那么多的酒，生怕没有人陪着喝，你也知道，长陵他倒是想偷，可惜我被我下了龟缚，一般人动不了呢。”
　　说罢，嘴角噙起了一抹不遑多让的笑。那分明带着得意的挑衅，就是那种知道对方对自己无可奈何，而露出的恶劣的笑意。
　　让人恼怒，却又无可奈何。
　　少年的发丝渐渐地显露了出来，随风四散扬起的发丝，也如同火焰一般灼灼生辉，紧接着，是尖尖的的下巴，脸部的轮廓……碎玻璃的色彩如同被堙没了一般的缓缓下坠，慢慢变成齑粉，转而消失不见。只留下零星的光点，白色的如同萤火虫的大小，慢慢微弱，慢慢得透明，直到完全的消失。而由于周围全是大块大块的镜子，那些萤火般的东西，却像是消失不掉了，仿佛镜子里一个世界，而现实中又是另一个世界，那些萤火般的东西通过了镜子，融去了另一个世界，纷纷扰扰，仿佛时间的烟火一般，寂寥，而又不忍说它突兀。
　　突然，那些萤火也似得东西被冲天的火光堙没了踪影，那厉色的红芒仿佛冲破束缚的囚犯，叫嚣着，疯了一般的冲向四周，四周的镜子加强了这一渲染的踪影，使得整个屋子里都坠入了血色的幕光里，蔓面荼荼。
　　一句让人听不懂得咒语也似的低吟在那红光里如同蚊哼一般快速掠过，紧接着，红光仿佛变色龙的舌头一般突然弹缩了一下，但未探索一米远，便又与镜中的红芒相连，倏忽在连接之处爆发了，然后如同被火烧到的地狱小鬼一般急急后退，最后缩到了屋子里原本有少年轮廓的位置，便如同丝线一般柔软起来，层层叠叠旋转着，缠绕着，回旋着，像是一双看不见的灵巧之手，速递而欢快。
　　而女子身上却也染上了不明的色彩，暗黑般的蓝紫气缭绕周身，却仍然掩盖不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白光与之纠缠。地上昏睡的修长男子也被一缕紫气索绕，仿佛蛇一般，灵动妖异。
　　红色的丝茧慢慢变淡，隐约可见里面的状况，红气如丝，断裂开来，帛相如斥。一缕一缕的漂浮于空，惹与尘埃。然后，便如同约定好的一般，骤然回缩，此时与刚才的极闹不同，此时寂静如斯，仿佛害怕被干扰的、正准备破茧而出的蝶一般。那些余色收缩极快，不过眨眼的功夫，便不见了踪影。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少年，因低头而看不清楚五官的少年。只道他红发髫髫，万千相就，灼灼其鸣，凤于其天。
　　却仍是默不作声，不同于刚刚火红的炽热，此时寒洌的就像玄冰。
　　嫣红的双唇板了半响，才缓缓吐出道：
　　“这回，不大好办。”声音里已经没有了怒气，声线起伏很大，开始的高昂，到最后的细若蚊蝇，让人不由觉得好笑。
　　万千的艳红发丝垂下，头也微微的低下，只露出脖颈一片泛着粉红的皮肤。
　　女子依旧慵懒。嘴角的弧度却又下去了几分，活像一只没吃饱的狐狸。但还是笑着，只不过这回的笑容有点怪异，左半张脸的嘴角笑的恣意，右半张脸却没有一点表情的浮动，如果说稍稍显得怪异的话，那就是，右半张脸更加的雪白。嘴唇也从人中处开始，变得毫无血色，而左半张脸还是如此娇俏甜美。
　　慢慢地，右眼的瞳色开始发生了变化，竟然变成了如同兽类的琥珀色！几乎不见眼白！
　　红发少年猛的一抬起头来，后退了两步，惊诧道：“少语！你的脸！！”
　　与此同时，这两半怪异的脸发出了巨大的笑声，叫嚣的冲天。
　　女子右手指甲瞬间变得约有一寸来许长，银白的如同利刃，映射着头顶上的水晶灯，反射在周围所有的平面镜上，炫耀的如同银月。
　　“你是不是动了我的屠苏酒了？”
　　还是女子那甜糯略带着沙哑的嗓音，慵懒的带着磁性。右半张脸却依然在狂笑，映衬在四周，仿佛无数的怪影在扑朔地浮动。一张生机勃勃的脸蛋，霎那间就变成了可怖的妖魔！！
　　而让人想拼命抑笑的是，红发少年抬起的脸庞上，赫然画着一只活灵活现，姿态盎然，似乎随时都会向世人眨眼睛的，画艺十分高超的……王八……
　　少年身上的光彩已经褪去，看不清楚五官，只是那王八实在是灵动得紧，怕是吴道子在世，也画不出如此……飘逸灵动的……呃……王八？
　　（咳咳……作者我绝对没有在骂人……）
　　少年猛的低下头去，手垂在两侧分别紧捏，随即翻出了白色的关节，上面的青筋一根根暴起，甚至还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响。这情景，实在是骇人。
　　但是，那也比不了女子右半张妖异的脸。
　　被唤作曼屠苏的少年只是把手指捏的咯吱作响，却并也没有动作，只是微微的抬起了右手肘，捞起了地上的容先生，便坐在了红木的办公桌上，只是低垂着头，谁也不看，万千红丝恣意流泻，倾盖在了红木办公桌上，覆盖了臂弯中男子的面容。
　　“门主找你，说你不回来他就不吃晚饭。”少年的声音带上了一层莫名的沙哑，让人不由觉得是火焰，被冰水浇过的短暂缄默。
　　女子什么也没说，仿佛根本不在意自己怪异的模样。左半边天真甜美的笑脸依旧如故：“我知道了。谢谢曼屠苏曼少爷呢。”然后便笑吟吟地眯缝起了左眼，而右眼，却又开始变换开来。混沌的颜色不停地旋转，一点点，一点点的，仿佛水波纹般不断渲染，不断重合，不断分离，骤然相连，却又倏忽分开。点到之处，却却始终看不到瞳仁。
　　“……”红发少年既没答应，也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突然红光乍起，分散着向四周围扩散，再由镜子互相反射。直到360°都变成了放射性的红光耀眼的模样，方才消失。而红光消失之处，却是什么都没有了。
　　“汨萝，你就那么想吓唬小孩？这回可是没有吓哭了，要是吓哭了怎么办？”女子的语气带着娇嗔，似是情人间的吴侬暖语。
　　那半张妖异的脸在红发少年模样的人消失之后，便止住了笑。只是眼球依然波光诡异，嘴角微微露出了尖锐的獠牙。
　　“我管他做什么，谁让他对你总是没大没小的，要知道，你的年纪都够做他曾祖母的。”
　　妖异的脸“嘿嘿”笑起，说不出的阴森恐怖。但左半张脸却撇了撇嘴道：
　　“我年龄大了可是被你们嫌弃了，得了！你先回去吧，切记变成我的模样，糊弄糊弄那人得了。”言语间有说不出的调笑。
　　“得得，您年纪可是一点都不大，年轻着呐！您别理我这茬子，省得您生气了，门主可是要拿我开刀的。不过门主是想和颜大人吃顿饭而已，犯不着如此计较吧？”
　　妖异的脸慢慢如水波纹板荡漾开来，形形绰绰的模样。
　　“少废话，要不是他，姑奶奶还在地府吃香的喝辣的，怎么会来人世受这份子罪？你可是惹我不高兴了，要么你滚，要么我把你打出去，个中轻重，蒐汨萝，我不相信你不懂。”声音仍是含笑，却带了重重的火药味儿。
　　“哎呦！我的姑奶奶，我这就走，这就走，我这不是舍不得你么。”说罢，变化作了一缕白线，晃晃悠悠飘走了，右半张脸瞬间变成了空白，发丝却在慢慢变回黑色，一股紫气慢慢从女子脚跟处开始蒸腾，一缕一缕的，逐而渐之的，笼罩了女子全身，仿佛茧子一般，把女子瘦削的身影围了个密不透风。看不清里面的模样。
　　而那缕白条则如同柳絮一般蒸蒸腾腾，飘落于地，轻轻然的，如同幽魂般。
　　霎那间，白光炸起，如同惊雷般光芒大作，却始终都冲不淡那浓紫的光茧，如同一个浓墨重彩的梭子，突兀的立于白色利芒之中。
　　就像是层层牛奶包裹之下的蓝莓，那样突兀，那样的明显，却是不庸置疑的存在。
　　这回的白芒并不声势浩大，只是在光华散尽后，出现了一名女子。黑色深衣着身，上面就以银白丝线缝就繁复却不花哨的花纹。而那黑色深衣里的女子，却赫然是染了朱唇、着了丽妆的狐眸女子。
　　只是相比较“蓝莓”里面的正主，多了份媚人的气质。黑色宫装的蒐汨萝手持荷花绲边堇色团扇掩唇一笑，冲着“蓝莓”轻道了一句：“我先去了。”也不待那“蓝莓”作甚反应，就化作白烟一缕，不知仙踪了。
　　蒐汨萝话音未落，那蓝莓茧子便也倏忽消失，不见了踪影，虽是极快，却还是看得出，慢了那白烟几步。或者说……是故意慢那人几步？

作者有话说

　　多多支持！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