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鹰家族最后一名骑士》唐砚

5、第 4 章

　　一旦做出决定，卡斯特拉的果决让兰奈瑞尔这个北地战士都感到有些吃惊。雄鹿切下一条后腿当晚餐，其余部分切成小块埋进雪地。师生两个的的行李都很简单，没花多少时间就分别装进大小两个旅行袋里。之后，朵拉把兰奈瑞尔的甲胄带过来。小姑娘乍一看好像和前两天没两样，可兰奈瑞尔以他野兽般的敏锐感受到某种不太愉快的情绪。把东西放到小桌上，朵拉仰着脑袋盯着骑士看了半晌，忽然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丢下一句“算了，不是你的错”，步伐轻盈地离开了。
　　她好像又、没有不开心了？兰奈瑞尔对这个变化感到茫然无解。略微发了一下呆，高大的骑士敷衍地感叹了一句“这就是女人”，坐下来展开锁链甲和护肩甲仔细查看。检查的结果他很满意：破损的地方没法修补所有还是原样，血污则已经洗干净并仔细地上好油脂。另外还有一柄长剑。可惜，以兰奈瑞尔的体格，它只能当短剑用。
　　晚饭过后，三个人各自休息。兰奈瑞尔一如既往地很快就入睡。这次，他没有一觉睡到中午，而是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就睁开了眼睛。
　　在床上伸懒腰的动作再次被床头床脚的挡板阻止，高大的骑士叹了口气，心情郁闷地爬起来穿好衣服，披上锁链甲，抓起武器走到屋外空地上——这里没有假人标靶，但是有很多树可以当做替代。可是，发泄式地对着大树劈砍了两下，兰奈瑞尔就不得不停手。长剑太轻，质量也很一般，以他的力气，要弄断这玩意儿实在太容易了。
　　真是、什么都不对劲。骑士狠狠地踹了大树一脚，又敏捷地躲开树上掉下来的落雪。
　　好极了！他自己对着自己说。至少身体恢复得很棒。
　　这时，小屋里隐约有些动静。过了一会儿，其中一扇窗户被人推开，卡斯特拉站在窗后，脸上闪过一丝惊讶，随后恢复平静，淡淡地说：
　　“早安，阁下。”
　　“……早、早安。”兰奈瑞尔有些发愣。是因为光线的缘故吗？为什么刚才那一瞬间他觉得好像看到完全不同的另外一个人？他不由自主地走到窗前，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最后认真地说：“阿里斯多先生，以后，如果你遇到索兰老师、如果他忽然对你说了奇怪的话，请……痛快地给他一拳，不用介意。”
　　卡斯特拉眉头挑了挑，习惯性地交抱双手，用眼神表示兰奈瑞尔继续说。后者斟酌着词句，结结巴巴地解释说：
　　“索兰老师……他有时候他更像……吟游诗人。你知道，‘那种人’……他们……很难形容……”
　　“我明白了。”卡斯特拉微微点头。诗人在南方比北方常见多了，有些贵族还会专门供养一个或者两个诗人。尽管他们大多数都是些类似小丑的存在，但必须承认，他们中间确实有真正的艺术家。这些感性又敏锐的人儿狂热地追逐着世界上的美丑善恶，并用动听的歌谣将其记录传诵。
　　提到索兰老师，兰奈瑞尔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然后，这个念头就像燎原的野火一样蔓延开来，无法控制。
　　“阿里斯多先生，我、我有个想法……一个……请求。如果有一天，索兰老师临终前，我……我、我可以带你到他面前，告诉他，巫师、巫宠……那些怪物，还有巨龙……并不是老奶奶们讲的睡前故事，也不是诗人们荒诞不经的臆想……”
　　卡斯特拉脸上依旧保持着长年严苛礼仪造就出来的淡然平静的表情，心里却惊讶极了。对于一个诗人，一个同时生活在现实与梦幻之间的诗人，还有什么比这样的“礼物”更让他幸福而满足？同时，随之而来的死亡又将这个“礼物”永久地埋藏起来，再一次成为黑暗中的隐秘，于是也不会违背兰奈瑞尔关于至死不得泄密的诺言。
　　“如果，你的索兰老师因为太高兴了、又活过来了怎么办？并不是没有过这样的事情。”
　　“呃……”兰奈瑞尔顿时愣了。他知道卡斯特拉说的那种状况，他听过也亲眼见到过。
　　卡斯特拉看着认真地开始思考并很快陷入纠结状态的骑士，好笑的摇了摇头。作为巫师，他当然有他的手段解决这种麻烦，不过，雄鹰家族的这位继承人会选择什么方式呢？
　　长久的沉默之后，兰奈瑞尔微微仰起头看着卡斯特拉，缓慢而严肃地说道：
　　“如果发生那种情况，我愿意承担对对巫师毁诺的一切后果。”
　　“包括死亡？”
　　“……包括死亡。”
　　“好，成交。”
　　说完，卡斯特拉行了个贵族式的告辞礼，转身离开了。兰奈瑞尔的回答不算太出人意料。做出承诺从来就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至于履行诺言，他倒也没有必要现在就怀疑什么。
　　天刚一亮，三个人就离开暂住的林间小屋。昨夜埋进雪地里的鹿肉块被挖出来包好，塞进一个旧旅行袋里当预备粮。不得不说他们选了个好天气赶路。没有风。太阳暖暖的，却又不至于晒得积雪融化。等好不容易走到夯实泥土和碎石铺成的道路上，已经是午后三点左右了。兰奈瑞尔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不自觉地露出轻松的笑容。伤口虽然愈合了，但体力却没有办法这么快恢复。用朵拉的话来说就是，流逝的鲜血带走了他的力量，只有时间才能弥补这个缺憾。
　　卡斯特拉看了一眼兰奈瑞尔，心里有些不解。出发时他并没有说要去哪里。并非有意隐瞒，只是没有解说的习惯。他一个人的时候不需要说，有了朵拉之后没必要说。但骑士对此就没有一点疑问吗？
　　兰奈瑞尔一点也不知道卡斯特拉在想什么，就算知道也不会在意。就算才刚刚从死亡边缘挣扎回来，在自己的领地上走在哪里他都无所谓。他高兴地踩了踩坚实的地面，正要说话，突然又闭上嘴，竖起耳朵聆听。片刻，他指着路的一端说道：
　　“有人骑马过来了。”
　　对方的速度不快，过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卡斯特拉和朵拉才听见隐约的马蹄声。又过了一会儿，道路尽头显露出三个骑马人的形象。对方显然也看到兰奈瑞尔他们，下意识地勒住缰绳，接着其中一个突然发出惊喜的叫声，催马朝这边飞奔。随着双方距离迅速拉近，兰奈瑞尔认出跑在最前面的是自己骑士队长泰勒斯，顿时笑了起来。
　　等到了跟前，泰勒斯激动地跳下马，差点被马镫绊倒。另外两名士兵稍微镇定一些，但也相差无几。兰奈瑞尔热情地拥抱了这些显然是来寻找自己的战士们，最后甚至一个过肩摔把泰勒斯摔到地上，以表示自己确实平安完好。
　　朵拉不自觉地笑了，然后突然想起什么，缩到老师身后，拉起来斗篷兜帽，遮住了自己的脸。
　　泰勒斯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雪沫，哭笑不得地说：
　　“阁下，下次你能换个方式吗？”
　　兰奈瑞尔咧嘴笑了，没搭理自己的骑士，转而看向两名士兵。“我没见过你们……”他说。他认得砂金城堡每一个战士，无论他们还在不在军队服役。
　　士兵紧张地行了个礼，两个人几乎同时开口叫了声“阁下”，随后对望一眼，达成某种默契之后，由年长一点的开口回答：
　　“我和库伦来自冰石城堡，阁下。盖斯特尼斯伯爵来了，所以，我们都来了。”
　　有些混乱，但总算意思还算清楚。兰奈瑞尔笑得更开心了，说：
　　“凯瑟尔带着你们？那么这次他终于又要站到前线了吗？”
　　“是的，阁下。”年长的士兵也跟着笑起来。盖斯特尼斯伯爵作为侯爵的继承人，依照惯例，十二岁去了帝都，一呆就是十四年。他刚刚回到冰石城堡的时候，从侯爵、侯爵夫人，到下面最底层的平民和士兵，都无法接受这个宛如南方贵族一样的男人。侯爵一气之下把他踢到正在西部边境和蛮族作战的兰奈瑞尔身边，并对外宣称，如果他不能在短时间内把自己变成一个战士，那就剥夺他的继承权。后来，结果皆大欢喜，至于其中的经过，两个当事人的感受肯定是截然不同的。
　　之后，库伦骑着马回去报告好消息，泰勒斯和年长的士兵则陪着兰奈瑞尔他们三个人慢慢往城堡方向走。期间，兰奈瑞尔简单地说了自己被救的经过，泰勒斯理所当然地朝朵拉和卡斯特拉致谢。
　　傍晚，一行五个人在一个小农舍里面落脚。农家主人也曾经是士兵，很镇定热情地接待了这些客人。但是，当朵拉不得不脱掉斗篷时，在场所有人——除了卡斯特拉和兰奈瑞尔——都不由地屏住了呼吸，并在心中高声赞颂造物主的神奇。她象牙一样的皮肤，仅仅是用眼睛看一看，仿佛都能感觉到那种细腻润泽的质感。大大的杏仁形的眼睛，长而浓密的睫毛，温润的就像春季出生的小母鹿。可是，微微上挑的眼角，丰满红润的嘴唇，却又在少女纯净的面孔上增添了几分属于“女人”的独特魅力。而很显然的，这不是她第一次这样被众人注视。她镇定自若地叠好斗篷，安静地向所有人露出一个甜美的微笑。
　　泰勒斯最先回过神，用力清了清嗓子，把发愣的其他人也惊醒过来，然后一个个魂不守舍地去干各自应该干的事。看了看好像什么都不知道继续和卡斯特拉聊天的主君，泰勒斯不由地想叹气。这样一位女性……带到砂金城堡……城堡里现在还不止是有拉德瑞文的人，还有冰石城堡的……光是想一想可能会发生的事，可怜的骑士队长就头痛得要命。不管怎么说，她是兰奈瑞尔阁下的救命恩人。看在阁下卓越的战绩和暴躁的性格上，那些比发情雄鹿还好斗的家伙们，应该能稍微安生一点吧？
　　由远而近的喧闹声和急促的马蹄声打断了泰勒斯没完没了的担忧，也打断了兰奈瑞尔和卡斯特拉的交谈。高大的骑士疑惑地走出屋子看了看——太阳已经快落山了，只能看到黑压压一片人影，无法分辨队伍里招摇的旗帜上都是什么徽纹。
　　“去问问有没有人看到。”队伍里有人高声下令，“他们不可能露宿野外！”
　　熟悉的声音。
　　兰奈瑞尔咧嘴笑了，把手圈在嘴边，冲着那些人大喊：
　　“凯瑟尔！这边！”
　　“兰奈瑞尔？”
　　欢喜的叫声在队伍中间响起。接着，骑士和士兵们冲下道路，潮水般地把小小的农舍“吞没”。一时间，人声、马嘶声、剑鞘撞击到金属配件的叮当声，一片混乱。凯瑟尔几乎冲到兰奈瑞尔跟前才跳下马，然后狠狠地拥抱了自己魁梧的表弟。
　　“看到你平安无事我真高兴。”他说，“你知道，我不擅长安慰男人，尤其是一位已经失去了两个儿子的老人。”
　　兰奈瑞尔的身体僵硬了一下。片刻，他微弱地叹了口气，低声说：
　　“对不起。以后我会小心一些……”
　　凯瑟尔张开手臂再次用力拥抱了自己的兄弟，笨拙地安慰道：
　　“死神是个任性的女人，无视她就好了，不用太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