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鹰家族最后一名骑士》唐砚

4、第 3 章

　　林间小屋几乎完全掩蔽在茂密的树林里，不走到近前根本无法发现。当然，这对雪鸮不是问题。它悄无声息地落到小屋附近树上，歪着脑袋看向屋前的空地：在那里，兰奈瑞尔正用一根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找来的粗木棍做劈砍练习。很显然，他的身体状况并不如他自己之前预料的那么好，有那么一两次，他不得不停下来，忍耐着因为不小心扯动伤口造成的疼痛。
　　过了一会儿，高大的骑士突然再一次身体僵硬地停止一切动作。但是，这一次并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在刚才，他突然“听见”某个声音。声音既没有叫出他的名字，也没有叫出他的身份，然而他就是知道那个声音是在叫他。
　　抬头。看。
　　声音清晰地在他脑海里响起，就像有人在他的灵魂里说话一样。
　　雪鸮扑棱着翅膀在飞上半空，盘旋了一大圈之后，落到了门廊的栏杆上。
　　作为北地人，兰奈瑞尔理所当然地认得这种叫做漂亮的白色猛禽。和它们的近亲夜枭不同，雪鸮经常在白天离开巢穴捕食，可是，它们和夜枭一样从不喜欢接近人类的生活范围。
　　跟我来。
　　雪鸮歪着脑袋看着兰奈瑞尔，金黄色的眼睛透出不同于一只鸟儿的神情。高大的骑士有些发愣，拄着棍子直直地瞪着雪鸮，表情古怪到了极点。
　　跟我来。
　　“声音”再一次响起，变得有些急躁和不快。
　　果然是巫师豢养的“怪物”。兰奈瑞尔心想。他无意识地绷紧了面孔，一股可怕的气息以他为中心散开来。雪鸮不安地抖了抖羽毛，拍着翅膀发出一连串低沉的叫声。高大的骑士仿佛回过神似的再次看向雪鸮，片刻，突然挥舞着木棍，无声地欢呼了一下，嘴里克制不住地嘀咕：
　　“索尔老师，我是对的！巫师是存在的，巫宠也是存在的。噢，不，小东西，别在我脑袋里吵吵。走吧！走吧！带路吧！我会跟你去见你的主人。祖先之灵在上，如果我猜的没错……”
　　雪鸮每飞一段距离，就会停下来等待。不知道为什么，尽管它和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兰奈瑞尔依然能在最短时间内注意到它在什么地方。就这样飞飞停停，大约一个小时之后，终于抵达之前发生战斗的地方。
　　地上又乱又脏，就像有一只黑蛮牛在这里发过疯。树上的积雪也没了，露出干枯的黑色枝条。兰奈瑞尔几乎立刻就发现了卡斯特拉：这位浑身上下总是透露出一股贵族式冷漠和傲慢的黑发男子，此时此刻毫无形象地靠坐在一棵大树旁边，安静得就像已经没有了呼吸。
　　兰奈瑞尔加快步伐跑了过去。随着距离接近，三具尸体相继进入他的视野。不过这个时候他顾不上关注那些，首先迅速检查了卡斯特拉的状况。没有伤口，没有血迹。手心是暖和的，四肢和身体各部分也是柔软的。呼吸尽管很弱，然而十分规律。比起昏迷，似乎更像是熟睡。再看一看周围这一片狼藉，高大的骑士基本上可以确认，卡斯特拉现在的状况和某些经历过一场激战之后的士兵差不多，单纯地脱力了。得出这个结论之后，兰奈瑞尔觉得，自己可以稍微耽搁一会儿，去看一看那三个死人。
　　几分钟过后，兰奈瑞尔回到卡斯特拉跟前，一动不动地站着，脸色阴沉得吓人。
　　雪鸮一直呆在旁边的树上，圆乎乎的脑袋歪过去、又歪过来，也不知道它究竟是在干什么。
　　过了很久，兰奈瑞尔嘴角动了动，似乎是笑了一下，随后单膝跪下来，左手扶住卡斯特拉的肩背，右手穿过后者的膝弯。可是，就在他将要用力把卡斯特拉抱起来的瞬间，他突然发现自己没法动弹了！只不过，还不等他有任何情绪或者动作上的反应，他的身体又回到了他自己的控制之中。
　　高大的骑士保持单膝触地的姿势，转过头看向卡斯特拉——后者已经醒了，黑色的眼睛深处，有火焰一闪而逝。雪鸮突然在这个时候落到卡斯特拉的肩膀上，蹭了蹭后者的耳廓，发出欢快的咕咕声。
　　娜娜？卡斯特拉盯着自己的巫宠，刚刚从沉睡中醒来的他一时之间不太明白眼下是什么状况。不过，兰奈瑞尔很快用他的行为让人瞬间清醒——
　　“阿里斯多先生，”高大的骑士轻而易举地把相对瘦小的巫师打横抱起来，“如果在平常的状况下，你能够在我杀死你之前杀死我吗？”
　　卡斯特拉不由自主地挑起眉头，为自己感受到的情绪异常不解。“听起来……你很高兴。”
　　“是的，我很高兴。”兰奈瑞尔说着，瞥了一眼雪鸮，“祖母说过，你不同寻常，我也一直……都知道你不同寻常。但是，阿里斯多先生，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明白……我们生活在森严牢固的城堡里，有领主，有骑士，还有无数英勇的士兵。而现在，我知道，我们真的、还有巫师，‘传说中的’巫师。”
　　“我要再活个一百年才有资格自称‘传说中的’。”卡斯特拉面无表情地说。巫宠不是傀儡。巫宠依然拥有自我。他没有给娜娜下命令。所以，娜娜去找兰奈瑞尔是它自己的决定。然而，为什么？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兰奈瑞尔咧嘴笑了，“阿里斯多先生……”
　　“你是指比武还是暗杀？”
　　高大的骑士顿时愣了。片刻，他露出一个懊恼的表情，沮丧地说：
　　“对不起，我问了个蠢问题。”
　　“另外……”卡斯特拉停顿了相当长的时间之后，才接着说道：
　　“如果你不想晚上饿肚子，就把那边那个带上。”
　　兰奈瑞尔顺着卡斯特拉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这才注意到某个形状不太自然的雪堆。高大的骑士低头看了看巫师，迟疑地将其重新放下，走过去随手拨开落雪，露出下面的雄鹿。
　　将近四百磅大家伙！真是棒透了！兰奈瑞尔下意识地瞄了一眼卡斯特拉，把突然冒出来的荒诞想法死死地摁下去。不可能的。那位是个巫师，而且，很显然的，出身贵族。因为食物跟人争得头破血流这种事，绝对跟那位没关系。努力这样说服自己，高大的骑士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利索地扒掉死者的外套，将里面穿的衣服撕成了一条一条的，头尾相连绑起来做成简陋的绳索。然后，他搜走了他们身上所有有价值的物品，包括武器、佩饰和钱袋。小东西塞进衣兜，武器用布条交叉捆紧之后再和雄鹿绑在一起。最后，他在布条的另一头挽出一个大小合适的圆圈在自己手肘上，拖着这一大堆战利品走回卡斯特拉身边。
　　“我以前只听说过，还以为是那帮家伙胡说八道……”黑发的巫师似笑非笑地说。
　　“唔？”
　　“不，没什么。”
　　兰奈瑞尔撇了撇嘴，俯身抱起卡斯特拉，一步一个“坑”地往回走。雪鸮不见了踪影，当然，这不在骑士关注的范围内。一路上，他一言不发地想着事情，表情不自觉地变来变去。卡斯特拉舒舒服服地靠在骑士胸前，眯着眼睛看着后者，把揣测对方的思路当做打发时间的消遣。
　　回来比离开花费的时间稍微长了一些。当快要走到林间小屋的时候，兰奈瑞尔停下脚步，把卡斯特拉放了下来。后者对此毫无异议，骑士如果不这么做他都要主动提出了，这个样子可不适合出现在自己的学生面前。只不过，骑士本人并不是出于这种想法才放下黑发的巫师。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先是挺起胸膛，而后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说道：
　　“阿里斯多先生，我，兰奈瑞尔·勒克特拉·肖恩，雄鹰家族的继承人，郑重地邀请你担任家族学士这个职位，希望你能答应。不，先不要那么着急拒绝。祖母说过，‘世间万物皆有价码’。所以，请你告诉我你需要什么样的酬劳。我不能保证我一定能付得起，但是，你也不能就这样肯定地认为我付不起。不管是什么结果，我以我祖母的灵魂安宁发誓，我会保守秘密，直到生命尽头。”
　　卡斯特拉沉默了。邀请一名巫师来做家族学士，这究竟算愚蠢还是聪明，即使是他，也无法做出判断。但真正让他犹豫的还是“那句话”。那不是帝国通行语，也不是贵族们引以为傲的苏利西斯语。
　　世间万物皆有价码。
　　巫师的密语，却从一名骑士的嘴里说出来。吉尔哪怕只教了这一句，也同样意味着，当年他欠吉尔的人情，吉尔越过两个儿子、转托给了最小的这个外孙。
　　但是，为什么呢！卡斯特拉恼火地皱起眉头。他一向自视甚高，这和他贵族的出身有关，也和他在巫术及其他学术领域的天分有关。所以，当他发现自己弄不懂吉尔的做法时，强烈的不快和好奇充满了他的内心。那是一位卓越的女巫，真正的女巫。和传说故事以及南方领地上那些被烧死的可怜女人不同！她到底看到了什么？她为什么选择了……这个男人？
　　“我曾经发过誓，不会再替任何‘家族’服务。如果你同意我只考虑‘你的’利益而不是‘家族’或者你的主君的利益……”
　　“同意！”兰奈瑞尔激动地打断了卡斯特拉的话。在其他领地，这三者也许会有不小的冲突，可是，在他这里，几乎没有任何差别。
　　“期限……七年。七年内如果你死了，那契约终止。放心，你的生命是你最重要的‘利益’，我会尽量保住它的。”卡斯特拉说到这里，情绪渐渐平静下来，“而一个子爵家的学士正常情况下要拿多少俸禄，我想，你应该很清楚。”
　　兰奈瑞尔愣了一下，不太确定地点了点头。反正，拉德瑞文再贫瘠，不至于出不起这个钱吧？他如此想着，随即把这个事情抛诸于脑后，高高兴兴地盘算着，要怎样在不触怒一名巫师的情况下，尽可能满足自己从小到大一直未曾消失过的好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