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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此去一别,一别永年 ...

  •   此去一别,一别永年

      细微的铁链碰撞声钻进他的耳中,像针尖,刺在他每一丝神经上。
      他的意识像被锁进了一个黑色的瓶子当中——像是一直清醒,却不敢睁开眼睛。

      朱穆逸垂着头,双手被铁索挂在吊架上。那些让他恐惧的脚步声一下又一下地接近他。

      今天会轮到什么样的酷刑?是针刺?是皮鞭?还是最痛苦的烙铁?抑或是更加恐怖的其他刑具?……

      他不是已经把知道的都说了出来吗?
      他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难道……今天是该完结的日子吗?

      也好。他已经快要承受不住了,倒不如给他一个痛快。

      冷水被泼到身上。从化脓的伤口传来一阵穿心的痛,他不由得轻哼了一声。
      “呵,世子殿下,不装睡了么?”公公的嬉笑让他咬紧了牙关。

      带着层层皱纹的一只老手掐住了他的脸,把他的头摁向一边:“这张脸倒是长得不错啊……就这么杀了,还真是可惜呢。倒不如留在公公我身边伺候着,嘻嘻。”

      “我……呸……”朱穆逸费力地抬起头,向他的脸吐去了一口唾沫。
      “公公!”周围站着的锦衣卫惊得把刀拔出了刀鞘。
      那个公公哪里意料到朱穆逸这个死囚会有这样的反应,只能瞪圆了眼睛,扬起手掌给了他狠狠的一个耳光。

      “啪!”
      眼前的一切在天旋地转。溢出了鲜血的耳朵只听见“嗡嗡”的声音。血丝顺着嘴角流了下来。可脸上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他麻木了。这些日子下来,全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处皮肤是完好的。

      “哼,给你活路你不要!”公公用丝帕抹了脸,狠狠地瞪着已经奄奄一息的朱穆逸。“那我只能按规矩办了!你个不知好歹的混账东西。”

      小刀的刀尖抵在他的眼皮上,让他打起了寒颤。
      公公像是很满意他的表现,阴险地笑着问道:“若你不服,这张脸就没有用处了。那么……是先割下左眼给我做个珠子玩玩?还是先割下右眼去喂我养的狗呢?”
      “要不……都割下来吧!一了百了,给你个痛快!”他变成了尖利的声线,嘻嘻地笑着。

      他要下刀的一刻,地牢的铁门被猛力破开。
      十数个黑衣人闯进了地牢中,遇到锦衣卫便抽刀刺去。

      “竟敢私闯东厂地牢!你们是谁派来的!”眼看地牢的几个锦衣卫已经但不住这些黑衣人,公公惊恐地喊道。
      两个黑衣人踏上了刑架,把捆住朱穆逸身上的铁索解了下来。
      失去了铁索的捆绑,他从刑架跌落到了地上。

      那个公公吓得躲在一边,渐渐失了底气,却还在死撑着:“真是大胆啊,公然来劫囚?!连东厂都不放在眼里了?!”

      “东厂又怎样?!”领首的黑衣人把刀背砸向公公,吓得他跌坐在地上。

      公公还想说些什么,却见趴在地上的朱穆逸竟然慢慢地站起身来。
      他推开了围上来扶他的黑衣人。被各种酷刑折磨了整整七天,现在竟然还能自己站起来。

      白色的衣衫沾上了各种污物,已经成了一块破布搭在他身上。他自己撑着刑架站了起来,一瘸一拐的脚步向角落里的公公迈去。
      他全然不知道这些黑衣人是什么回事。
      他只知道要把这些日子所受的种种痛楚都还给这个世界!

      “我……最讨厌你这种死太监。”他捡起地上的刀,费力地把刀尖对准了那个公公的胸膛,握紧了刀柄,用全身的重量往下一压!
      那个公公瘫坐在地上,睁着不可置信的眼睛,看着眼前这个前一刻还被自己折磨得无法抬起头的囚犯把一把尖刀稳稳地、缓缓地刺入自己身上。

      朱穆逸手握着刀柄,看着污血沿着刀刃涌出,他竟然在张着嘴笑得舒坦。

      直到那个公公完全断了气,直到只剩下刀柄还没有穿过那个他痛恨了七天的身躯,朱穆逸才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一脸的冷峻。

      站在周围的黑衣人看着眼前的情景,全然惊呆了。
      本来在接到这个任务时,这些兵部的密探已经是满腹困惑——他们本该是去暗杀、去收集情报的,如今却要潜入东厂救出这个潞王世子。但命令是不可抗拒的,甚至是不可追问的。只能硬着头皮去干……

      他们却又不敢得罪东厂的人。闯进来时,也不敢尽杀上前阻挠的锦衣卫。可眼前这个原本他们要去救的人,却把审问的头领公公一刀捅死……
      回过神后,黑衣人冲上前去把还在大笑的朱穆逸架起来,把他抬出了地牢。

      “疯子……”领头的黑衣人默默地叹了一声。他看着地上那个死不瞑目的公公,不由得微微地喘起了气。

      一辆挂着厚实黑布的马车已经在门外等候。
      昏迷的他被塞进了马车后,马车前的骏马便随着车夫的鞭打在夜半的大街上狂奔起来。

      朱穆逸随着马车的摇晃稍微清醒了些许。
      挑起黑色的车帘,烁烁的明眸仿佛要望穿这京师的黑夜。他看见马车向城门直奔而去。

      他清楚自己是被黑衣人救出了东厂的地牢,可是,这并不代表从此就安全了。他觉得费尽心思救他出去的人必然是有着另一个阴谋。

      他已经无法相信其他人。即使是救他出牢狱的人。

      车夫向守城的士兵出示了令牌,像牢笼一样的城门缓缓地向两边打开。马车穿过城门的时候,朱穆逸屏住了呼吸。
      他听见了城外田野间的虫鸣。他竟然能出去了?他竟然出了京师!
      被绑在刑架上时,他还以为此生会这样子遗憾地死去……

      马车还在黑夜中奔驰,朱穆逸忍不住问车夫:“你是要把我带去哪里?”
      车夫没有理会他,只是按照上级的命令,把马车一直驾向北边。他知道车上的这个人是东厂的重犯,与他多说也无益。
      朱穆逸看着前方的北斗七星,阴沉着声音说道:“这是要去北边?不……我不要去北边,我要去江南……”

      康莲还在那里等他呢。多想马上找到她,告诉她自己还活着,向她倾诉所有的心情……他不用她等三年了,可是他想把期限换成“一辈子”——要和她相守一辈子。

      “我说……我要去南边。你听不到么?”他用命令的口吻对车夫的背影喝道。

      可是马车却一直向北部狂奔而起。
      他着急,他愤怒。他使劲把车帘扯了下来,车夫回首向车厢中的他喊道:“你干什么?!唔……”

      下一刻,厚实的车帘被朱穆逸蒙到了他的头上,他只能松开手中的缰绳挣扎着要把头上颈上的黑布拿开。他明明是奉命把他救出去的,可是朱穆逸却像是发了狠劲一般,咬着牙齿,用尽全身的力气把车夫的呼吸捂住……

      “没有人能阻止我去找她……”他低语道,手上丝毫没有放松。他把黑布绕在马夫的脖子上。因为用尽了力气,他手臂上的伤痕又再裂了开来。黑布也被扯得“嘎嘎”作响。

      直到那个马夫躺在车厢中一动不动,他才松开了颤抖的双手,瘫坐在车厢的角落里。
      马匹也慢慢地听了下来。朱穆逸平顺了呼吸,踏在马夫身上走跳下了马车……

      他背向北方的星辰,拖着虚弱的脚步向回走去。
      他要回去……走也好、爬也好,必须要去南方。

      要去有她在的地方,告诉她,他没有失约。

      *
      天还没有亮,康莲却被敲门声惊醒。
      “康公子,请梳洗一下。马车已经在门外候着了,将军吩咐,要把你送回扬州……”管家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康莲听着“扬州”这两个字,觉得自己像是在梦境一般。然而,更多的却是迷惘——莫冉华没有和她说起过要送她回去的,一切来得太突然。

      她想起昨晚他在莲池边和她说的话……
      他要干什么?她却没有去问。只能茫然地起身更衣,简单地收拾了包袱,才发觉她根本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带走。

      直到坐上了马车,她才想明白他的那句“唤我一声‘夫君’,我就放你走”是什么意思。
      她对着那一池的莲花,几番想和他和解,躲进他的怀里,唤他一声“夫君”……不,她想以后都唤他作“夫君”。但是他却偏偏说要放她走,像是握紧了许久的拳头突然间被松了开来。那种无奈和绝望的语气从他身上散出,缠绕在她颈上。

      那两个字如鲠在喉。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想遂了他的心愿,还是因为自己根本就不想离开他……

      剪不断的思绪还萦绕在脑中,马车已经走了很远很远。

      康莲讨厌坐马车。
      被塞在车厢中,随着道路的坑洼到处摇晃的感觉,被车帘挡住了所有视线看不清自己去向何处的感觉……就像是被麻袋蒙住了头,压抑得无法呼吸。

      六年前,她就是这样离开扬州的。
      大半年前,她也是这样被塞进马车从宫里送到将军府……再次回到了一身恨意的那个莫冉华身边。

      这一次,却是被妥协了的他送回扬州。
      这不是她一直哭喊着的目的吗?可是为什么……她独自坐在车厢中却依然觉得苦闷至极,无法预见前路的种种,也不知道莫冉华究竟有怎样的打算。他为什么不和她一起离开?他要去哪里?
      他这几天除了道歉以外,什么也没有再和她说起……

      马车出了城门,却缓缓停了下来。康莲的衣摆已经因她手心的细汗和不断的搓揉起了皱褶。

      “怎么了?”她紧张地问。
      “公子,前面的路上有状况……”

      她拉开车帘,看见马车前面趴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人。
      车夫下了车,走到那人面前喊了几声,伸手按到他颈上探了他的脉搏,发觉他还活着,就把他翻了过来……

      康莲在车沿看着那个布满伤痕的熟悉面孔,双眼惊得圆睁。
      她急忙跳下马车,跪倒在他面前,摇着他的身躯:“穆逸!你怎么在这里?……你……”

      他的眼眉挑动了一下,满布血丝的双眸微微张开。

      这是梦境么?他好像看见了她的面容。
      太阳刚刚升起,她就像一个仙女一样出现在他眼前,她背后是一片初明的晴空。
      这是不是幻象呢?他伸出沾了血污的手,费尽了力气想要触碰到她的脸,喉咙中发出的声音是那样的嘶哑干涸:“莲?是你?……我、我是到了扬州了吗?”

      康莲握住了他停在空中的手。她无法思考他为什么会带着一身伤痕晕倒在城外的驿道上,她只知道他还活着……“穆逸,是我……是我,我们去扬州。一起去吧……”

      他笑了,带着血痕和泥尘的脸上陷出了两个深深的酒窝。
      可是他却止不住哭泣。泪水沾到了脸上的伤口,发出刺痛的感觉。
      他顾不得身上的伤口,也顾不得会惊吓到她。他撑起身子,抱住了她:“太好了……太好了……”

      如果这是梦境,请让他不要醒来。

      *
      “将军,一切都准备妥当,可以马上启程了。”副将把他的神智唤了回来。

      “嗯,走吧……”莫冉华穿着一身战甲,面对着那池凋零的莲花,已经站了很久很久。
      清晨的光透过树间,投射到已经枯黄的白花瓣上,投射到卷曲枯萎的莲叶上。一片萧条。

      这个时候,康莲应该已经出了城门了。
      刚才看着那辆马车离去的痕迹,他恨不得大喊着要她回来,或者是不顾一切地和她一起离开……
      可是他却不能。甚至连和她道别都不敢。他说不出口,说不出要完全放开了她……这感觉就像是从身上剜下一片皮肉。所以只能忍着痛,在台阶上看着那马车上的身影在拐角之后完全离开了他的视线……

      何时再见?不敢奢望。
      亲手送走了她后,他马上就要出发去北疆的营地了。

      此番一去,生死未卜。
      只希望她能安好,只希望她能在扬州好好活着。

      等他,或是不等他,也已经没有关系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此去一别,一别永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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