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9、凤冠珠落,夜烛阴翳 ...
-
镶了数十颗南海夜明珠的凤冠被朱思兰捧在手中细细地轻抚着。
很精致,很华贵。可是某一处的钩花没有完全弄好,那尖利刺到她的手指上。
“嘶……”痛感从指尖传来,她一惊,不小心松开了手。那凤冠被摔到了地上。
撞到地板上,脱落下来的几颗夜明珠滚向四周。她看着地上的凤冠猛然惊醒,却只是呆呆地站着,看着那些下人慌乱捡拾散落一地的夜明珠。
“郡主!你没伤着吧?”贴身的丫环连忙靠了上来,“郡主的手指在流血呢。都是奴婢不好,没有好好检查了这个凤冠,想不到是带着瑕疵的。请郡主恕罪。”她低头跪了下来。
瑕疵?
朱思兰却顿时眼眶微湿,跨过了摔在地上的凤冠,奔出了房门口。
那些下人不明所以,只能一声声唤着“郡主,你去何处?”“郡主,等等小的……”,跟在她身后跑出了所居的小院。
后面跟着一大帮下人,怎么也甩不掉。朱思兰已是忍不住一腔的压抑,一边跑一边哭了起来。
她拉起衣袖抹去眼泪,带着哭腔对后面的人嚷道:“你们走开!不许跟着!”转头跑进了王府的花园中。
可是那些下人不敢不跟着,只能低着头继续跟在思兰郡主身后五步外。
以前他们都觉得思兰郡主是潞王府上最好伺候的主子。但自潞王府开始准备婚事后,他们主子的脾气就怪了许多。她吃不下饭,有时对着凤冠霞帔呆呆地看了半天,有时会趴在窗边唉声叹气。全然不似以往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女。
下人们也只以为那是因为她即将出嫁,远离自己的父兄,才会如此不安。不敢多去揣度。
花园中,朱穆逸在听风楼上看到了他亲妹在院中跑着、后面跟着一群下人的场景。
他转身趴在栏杆上大喊了一声:“思兰!”
楼下的人儿猛地顿住抬头,一双哭红了的眼睛带着满脸的泪痕抬头看着她的王兄。朱穆逸向她招了招手,示意她上楼来,然后又对她身后的下人喊道:“你们别跟着了,该去做什么便去做什么吧。”那些下人陆续鞠躬离去。
朱思兰胡乱抹了一把鼻涕眼泪,提着裙角跑上了听风楼。
朱穆逸听见那楼梯被她踏得咚咚作响,随后便看到她在楼梯口处出现,一下子扑到了自己怀中。她忍不住在她王兄的怀中咆嚎大哭,把眼泪都擦在了朱穆逸的衣襟上。
他这妹妹虽是偶尔顽皮,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失态过。
他怜爱地拍着她的肩膀,嬉笑般道:“思兰,别哭了。你看你哭得像条鼻涕虫一般,多难看啊。谁欺负你啦?王兄替你揍他去。”
朱思兰却依然是夹杂着细碎的言语呜呜哭着,朱穆逸好不容易才从她的哭声中剥出了一句话。
她说:“我不想嫁给莫将军了。”
朱穆逸把她强行扶起来,让她坐在自己旁边。心中虽是猜到了一大半,却也只能安抚地说道:“女儿家终究是要嫁出家门的。而且,之前你不是一直都是愿意嫁过去的吗?”
那双还泛着泪光的圆眼睛对上了他的视线,朱思兰没有回答他的话,反而是抽泣着道:“可是,可是父王为什么要杀害他?”
朱穆逸心中大吃一惊,心想怎么自己的妹妹会知道这件事,却只能继续骗她说:“胡说!思兰你不要听外面的人乱讲……”
“不是乱讲的!我是亲耳听见周公公和一个下人在回廊上说起的!我是亲耳听见的!”纯真的眼中带着急躁和迫问:“王兄你是知道的吗?嗯,王兄你是知道的吧!为什么呀……为什么?”
朱穆逸不知要怎么和单纯的思兰说起这些黑暗的事情,只能断开了视线,不敢对上她的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
他不想毁去她心中的纯真,不想让她知道自己的父兄是意图弑君篡国的佞臣贼子,不想在她的心中蒙上一层阴翳,不想让她这么早就面对这个世界的残忍和冷酷……
可是必须要有人对她说的。而他作为她的兄长,是万分不忍心让她卷入这次风波中。他恨自己的父亲,为什么偏偏要做这种事情……
这一丝黯然的神情被朱思兰捕捉到,让她更加着急。
“若不是康莲赶到宴会上替他喝了那壶毒酒,莫将军就会死了吧?你们为什么要杀他啊?我不明白啊!王兄!我不明白……”她摇着朱穆逸的衣袖,脸上不断冲刷而下的泪痕像是在控诉着什么。“外面的人都说,那个替他挡下毒酒的康莲有情有义……据说,莫将军守在他身边三天三夜不眠不休,七天没有出门……他必定是很爱康莲的了。既是这样,我又何苦再要嫁过去夹在两个男人中间。呜,我本来以为他总是需要一个女人在身边的……可是如今才发觉,我根本没办法替代康莲这么一个人在他心中的位置。”
朱穆逸黯然地拍着她哭得不断耸动的肩膀。却没有办法告诉她,康莲是个女子。
想起康莲,他心里也惆怅得很。
这些天他每时每刻地派人去探听将军府中康莲的情况。
他知道她好了起来,一直悬着的心终于安稳下来。他恨不得马上把她接出来——无论以何种方式……
但是又能怎样?
她还不知道自己的家已经被一把大火烧成了灰烬,她更加不知道这场“事故”的幕后黑手竟是潞王府。若是她知道了,会是怎样想的呢?还会像以前那般把他这个潞王府的世子当作朋友吗?
她怎么能知道呢?不!不行,不能让康莲知道。而且,潞王已经在查她的来历了。
朱穆逸转头一想,或许她留在莫府上还比较安全……
虽然心痛,但还是让她留在莫冉华身边。只能靠着密探的只言片语去揣度她每天过得如何。
他在等着、甚至坏心地期盼着康莲再次从他身边逃离。
不会等太久的。等外面的时局一乱,他便会想尽办法把她接回自己身边。他要按照预先所想的,抛开这繁华乱世的阴谋斗争,到江南之地把她安顿下来。再慢慢把她的心拉向自己。
想得很美好,却不知这过程到底会有多么艰险复杂。
他自然知道自己的父王是在打算干什么,也知道他一直爱护的思兰已经是一只脚跨上了花轿上。他万万不想让自己的妹妹嫁个一个根本不爱她的人,也不想她卷入到这场斗争中。
更何况,在朱穆逸内心深处,明明就知道自己的父王不会得胜。
朱思兰伏在他的大腿上,已经止住了眼泪。但是因为之前的激动,她仍在抽噎。
他叹气,拍着她的后背。这孩子自小就没有娘亲照顾,一直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都会和他这个兄长说起。可如今,朱穆逸连自身的事情都解决不了,更不要说去阻止这场挂着赐婚名号的阴谋。
他已经被卷入到这浑浊的漩涡当中。他自甘堕落。
可是为什么要把他这个纯真的妹妹也弄脏?又是为什么把康莲也牵扯了进来,让她差点香消玉殒?
朱穆逸的手垂在身侧,黯然神伤。一定是因为自己不够强大,所以才无法保护身边的人,也无法阻止这一切的发生。转头看着楼下那个萧条的花园,春意虽渐渐溢起,他却无法预见这个院子能够等到今年的生机……
只见两排密探快步从院中穿过,向书房的方向走去。那腰上挂着的佩刀在行走中刮到了两旁的嫩枝。
朱穆逸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不悦的光。
*
“王爷,世子在外面求见。”周公公弯腰在潞王旁边低声说道,又伸手替他拨了拨立灯的烛芯,室内顿时明亮了些许。
“嗯?如今这么知道规矩了?竟然没有直接推门而入?”潞王把案几上的书卷合上,吩咐道:“且看看他又想干什么。叫他进来吧。”
木门“吱”的一声被侍卫从两边推开。
朱穆逸扬起衣摆跨进了书房,直视着端坐在案几前面的潞王。潞王双手搭在椅子的扶手上,左手的玉扳指还在轻轻叩着那扶手上的雕花:“这么晚来找我,什么事?”
“来问父王一件事。”他的语气中听不出情绪。
“你现在倒是想过问这事了?”之前分明是不闻不问的。
“你误会了,我对你的兵力布局,对你的暗线分布,对你每一步的棋子都没有兴趣。这些事不需要对我说。”
他低垂着眼眸,看着案几上散落着的书信,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问道:“我要问的是,四个多月前在那荒山的山崖边埋伏着的杀手……那些意图攻击我和思兰的人,是不是你派去的?是不是!”这话问到最后,他已经忍不住握拳咬齿,隐忍不住眼中的怒意。
潞王却像已经料到他会问这样的话:“本来以为你会晚些才查得出来。看来你的手下也颇有些可造之才。这也好,你如今也知道了,也不需我日后再向你说起。”
“你竟然对我和思兰下这样的手……你知道思兰自从那山边回来后吓得几天几夜睡不着吗?!”
“我派去的人都是有分寸的。若不是你护着那个什么画师,你也不会掉下山崖去!”朱穆逸会那样子拥着康莲落下山崖,那是潞王想不到的。那时探子回来报信说朱穆逸落下山崖时,确实把他吓得脸色灰青。
“所以如果我不护着她,那些黑衣人会直接把她杀害,对吧?”当时在山崖边,他就已经感觉到:那些刺客虽口口声声喊着要取他和思兰的命,可分明是招招向康莲和思兰的那个贴身丫环杀去的。若不是他死命护着康莲,她怕是要和那个丫环一样命丧黄泉了。
“成大事者,不能顾及太多……”潞王冷冷地说道。
“父王好谋略。”朱穆逸蔑笑一声,“这样一次假刺杀,果真是一石二鸟之计;既能把一直挡着你路的吏部尚书赵大人陷害入狱,又能杀了一直跟在思兰身边的贴身丫环,方便你在思兰身边安插人手……是吧?父王?如今思兰身边的那几个贴身丫环,有的是习过武的,有的是密探。我说的可有没有错?”他疑惑地看着自己的父王,只觉得那烛火幽暗的光照得他的面容更加苍老,脸上的暴戾更加显露无遗。
“我这样做,也是为了思兰好!”潞王突然激动地站了起来,衣袖扬起的风晃动了旁边的立灯。那烛火晃了几下终究是稳了下来。
“你以为皇上赐婚是为了什么?思兰是去做人质的啊?他以为我会把女儿就那样交出去?!他以为我会让思兰嫁给那个莫冉华?我倒要趁着这个机会,杀他一个措手不及……他要我的思兰嫁过去,我便趁机把密探和杀手也安排去陪嫁……看莫冉华还有没有命去拜堂,让那个昏君放在莫冉华手上的兵符最终落在我手里!让他自以为控制住了我?哼……”
朱穆逸侧过头看着自己和父王的身影被烛光印在书房的墙上。还能看见他父王的身躯在气得发抖。
究竟是谁疯了?朱穆逸不言语,但他不得不承认,如今把密探安排在大婚当日行动的这个办法是唯一的办法……要得到兵力,要阻止思兰嫁入莫家,要在宴上趁乱挟持皇上……
成败只在一瞬。
书房内,两父子都浸在沉默当中。
全然不知在另一边走廊的窗下,朱思兰缩在墙角,捂着嘴听得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