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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缱绻罗帐,若即若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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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终究是没有答应她任何事情。只是等她渐渐止住了哭声后,抱着她睡下,给她盖好了丝被。
可是莫冉华不知道,康莲根本没有睡着。她只是闭着眼睛,掩盖着自己落寞失望的心情。
莫冉华在床边坐了许久后,终于走出了房门。
她睁眼看着他在门上的影子。
周围的一切都是黑白的,包括那个影子。
*
已经是正月二十三,各家各户门上贴着的春联已经不如新年时那般红艳。
顽皮的春风还悄悄地掀起那红纸的一角,露出了红纸背后白色的一面。
一双纤纤玉手按住了那飘起的一角,把那几乎被风吹下来的“福”字紧紧地压回在窗上。
她的指尖上印上了红纸上落下的红色,她呆呆地看着手指上的红色粉末。那红粉在她眼中像灰尘一样。康莲已经看不见这喜庆的红色了。看不见任何色彩。
回想起过年的时候,她还在床上处在半昏迷中,混着血的药和粥吐得满床铺枕席都是。连带着让莫府上下的人都没能过个如意的新年,只是匆匆贴了些红色的春联和窗花,连浆糊都没有糊好。
她抬头看着那个写在深灰色纸上的黑色福字,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像是怨,也像是无奈。
她在将军府上抢了毒酒来喝的事情已经成了大街小巷的话题,人们还在猜测她这个小小的画师如今是死是活。莫冉华不让她走出莫府的大门,他说外面还是很危险。康莲看到他眼神分明是有所隐瞒,却还是点了点头,心甘情愿地被“软禁”在府上。
告了假,仁智殿是不用回去了。于是康莲每天都若无其事地在莫府的花园中游晃,又或者躲在书房中翻翻那书柜上的书。
那是他看过的兵书。她虽没有兴趣,却也想看看他在上面留下的圈圈点点。
好像有些执着地去追寻他的每一丝踪迹。
康莲仿佛能从那些睿智的言语当中看到沙场上的寒光,看到过去六年吹在莫冉华身上的风沙……
看书久了,头有些晕。
她推开了窗,望向天际。
好挂念天空的蓝色,如今却只剩下灰蒙蒙一片。阳光也变得惨白。她以前也曾觉得阳光是有颜色,晨时微红,午时明黄,傍晚时分更是能幻变出各种色彩。
可如今……
最害怕的是,她最后会连这一丝惨白都看不见,完全陷身于黑暗之中。
*
这几天,莫府上的人渐渐地多了起来。
再过七天便是大婚之日,那些宫里来的公公在莫府上来来往往,带着皇上赏赐的东西,又和媒人一起教导将军府的管家和下人要如何布置莫府。
虽没有贴上“囍”字,但是莫府周围都已经挂起了红绸。连莫冉华房中的床帐,都被换成了红色的罗帐。
康莲怎么会不知道?她眼前虽看见的是一片黑白,感受不到莫府上下挂着的红色绸缎在渲染着喜庆的气氛,但是那些下人的同情目光、那些公公的诧异目光,那句句闲言碎语她都看在眼中,听在耳中。
“将军还在府上养着这个男宠?”
“大婚在即了……康公子是不是该从将军房中搬出来?”
康莲只是装作若无其事地躲在房中。每天等着莫冉华回来和她一起用膳。
莫冉华没有和她说起过要怎么安置她,但他的内疚眼神已经出卖了一切。康莲捧着碗,接过他夹来的一箸青菜,埋头吃了起来。
饭桌上没有半句的微言细语,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
莫冉华对她笑了笑,若有所思地低下了头。
这些日子,康莲再也没有和他说起过任何有关“一起离开京师”的要求。
她只当那天的哭喊是一次无理取闹,一次放纵。无论莫冉华的反应是如何的闪闪缩缩,其实那样子抱着他痛哭了一场,说出了自己内心的话也是好的。
起码让康莲觉得自己的心平静了许多。
既然莫冉华不带她走,她便下定决心自己离去。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越是呆在他的身边多一天,便越是不想走。但是二月初三快要到了,她真的不想去亲眼见证莫冉华和思兰郡主的大婚……以一个“男宠”的身份。
每次忍不住想问他到底是不是要真的娶了思兰郡主时,总对上他深情的眼眸。康莲抿了抿唇,躲开了他的视线。
莫冉华他究竟是什么心思?她不知道,也不敢过问……
正吃着,莫冉华却伸手抚上了她的脸,笑着望进她眼底:“你抹了胭脂?”
康莲一怔,原来自己忘记把胭脂擦去。此刻她穿着一身男装,眼角却带着一抹嫣红。
下午的时候她发现梳妆台上多了几盒精致的胭脂,那该是给思兰郡主准备的……她忍不住拆开了一盒,往自己的眼角抹了少许。可是对着铜镜,却依然只看见灰色的面容。
很难看,很难看。
如今这种感觉,就像是小妾偷窃了正妻的东西被当场捉住。
她马上放下碗筷,要把眼角的一抹胭脂抹去,却被莫冉华止住了。他说:“很好看,不要抹去好吗?”拇指抚上了她带泪的眼角。
康莲握住了他的手掌,闭着眼睛,用脸轻轻蹭着他温热的掌心。再温暖也好,很快就不属于她的了……
*
夜深时,康莲挨着莫冉华躺着,却没有入眠。
莫冉华翻了个身,把她揽在怀中,轻抚着她的后背,问道:“怎么还不睡?睡不着吗?”
她应了一声“嗯”。伸手触摸旁边的床帐,感觉触感有些不同,她却不知原来那幅黑色的床帐已被换成了喜庆的红色罗帐。
其实一入夜,她就更加看不清眼前的事物。如今月色不好,室内也没有点灯。眼前更是一片黑暗。
她在害怕。害怕总有一天,无论睁不睁开眼睛,眼前都会是这样的一片黑暗。
她感受着他身上的温暖,闻着他身上的气味,柔若无骨的手顺着他的手臂抚上了他的脸。
这是他带着笑意的嘴角,这是他高挺的鼻梁,这是他带着深深情意的眼睛,这是他舒展的眉毛,这是他如刀剑刻出般的深刻轮廓……
莫冉华终究是察觉到了她在想什么——她在害怕总有一天看不到他的模样,现在在用手感受着黑暗中的他呢……
“莲儿,我一直会在你身边,把所有的温暖都给你,把心里的位置全部腾出来给你……” 他把她的手从脸上移开,握紧,压在自己的胸口上。
心潮因他的这一句话涌动,康莲往他身上靠近了些,双手都按在了他的心口上。头顶抵住了他的下颚,鼻尖也触到了他的颈项。
莫冉华心中惊喜,却又有一丝不安。
他总觉得康莲这些天都有些奇怪。他知道是因为自己无法答应她,带她远走高飞。他顾虑的许多事情都无法和她说起,包括她娘亲的死,包括这次赐婚背后的阴谋。他只能残忍地留她一个人去揣度、去不安……
康莲却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这样的她让他松了口气,也让他更加忐忑。
若即若离的感觉,让他患得患失。
此刻,只想正正实实地感受她的存在……
初春的风把罗帐吹起了涟漪。
他低下头,舌尖轻轻舔过她抹着胭脂的眼角。温热的唇从她的眼睛吻到了她的嘴角。再覆上了她柔软的唇,气息已经变得急促。
“可以吗?”他带着情-欲问道,大手已经触上她光洁的肩膀。“莲儿……”
“冉华,我是你的,永远都是你的。”这样轻柔的话语从她的口中逸出,气息就这样正对着他迎面而来,缭绕在鼻尖。她的嘴唇甚至还轻触到他的。
她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
本来还存在着的顾虑,却在这一句话后顷刻崩解。大手肆意地触碰她身上每一寸凝脂般的肌肤,唇上的动作也引得她微微惊呼了一声,那声微弱的呼喊被他尽数咽下。
那丝丝娇-呼似在他心上挠着,惹得他想快些更进一步……可想到她身子还弱着,只能按捺住自己,放慢了动作,双手还在她身上逡巡着,感受她的颤抖和微微的扭动。
后来她被挑-逗得喘着气攀在了他身上,他才笑着解开了自己和她的腰带……
他从来没有感受过这般的欢愉。她仿佛是全身心地在迎接他。
她的手攀在他坚实的后背上,在他身下随着他一起喘息,有时咬着嘴唇,有时忍不住轻哼一声,引得他一笑,更加怜爱地触拥了她。
他能看清她情迷意乱时的眼神,眼中只印着他的模样。他感觉到她的小手温柔地抚摸着他胸前的伤痕。那伤痕如一条蜈蚣那般爬在他身上,她却没有带着惧怕,只是慢慢顺着那刀痕烧伤移动指尖,仿佛要把他的伤痕全部抹平。她甚至把脚抬了起来,轻轻蹭着他的腰……
他终于忍不住,重重地伏在她身上,不断索取。
黑暗中,罗帐摇曳得更加厉害。
后来,莫冉华把熟睡的她紧紧地搂在怀里,吻着她的额头。
他听着她平顺的呼吸却不敢入睡,生怕一醒来发觉这只是好梦一场。
*
“冉华,”康莲轻轻地摇醒了他。“现在几更了?好像……好像睡了好久都还没有等到天明。”
莫冉华睁开眼睛,发觉天已经是大亮了。
他心里一惊,侧头看着康莲。
她睡在他的臂弯中,把如白玉般的五指放在眼前摇晃。眼中的焦点却根本没有落在自己的手上。
莫冉华握住了她的手。知道是瞒不了她很久,于是也只好告诉她:“莲儿……现在大概已经是辰时了。”说到一半,他的声音已经忍不住颤抖,牢牢地把她按在自己怀中。
康莲却比他预料得要平静,她只是喃喃地说着:“竟然已经是辰时了……”任由他把自己搂紧。
她骗了他。
她其实还能看到东西,虽又模糊了一些,但她还是能看到灰蒙蒙的影像。
老御医摇了摇头,开了些药就走了。
莫冉华牵起了她的手,把她从床上引到了桌边。
他说他会一辈子照顾她。他说他会是她的眼睛。
康莲不敢抬头看他,怕自己的眼神泄露了自己的谎言。她说这样的谎,只不过是为了让他松懈,之后,再悄悄离开他。
*
再过了三天,莫府上下的人都逐渐忙碌了起来,也少有人守在房门口。
等到莫冉华出了门,康莲轻手轻脚地迈出了房间。
这些天他都陪在她身边。
她看不见,他便每天念书给她听,把饭菜夹在她碗中,喂她吃饭。甚至是恨不得走到哪里都带着她,牵着她。
终究是迫不得已要回兵部处理事务,他才万般不放心地把她留在房中。
怎知她等的就是这一刻。
路过大厅时,她终于看到贴在中间的那个“囍”字。她能想象到那种喜庆的大红色,可此时在她眼中却是墨黑一片。
她低着头穿过挂着红绸的回廊,在后院偷了一件小厮的粗布衣,把它藏在书房的书柜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