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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不臣之心,始于情困 ...


  •   还有三天。

      离朱穆逸和她约定离开京师的日子,只剩下三天了。
      今天,康莲去过嫣红楼找锦屏。她觉得锦屏长得越发艳丽……坐在她对面的女子浓妆艳抹,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一种让康莲陌生的风情。她执拗地笑着说不想回去……“锦屏不是那个锦屏,扬州也已经不是那个扬州了。触景也只能伤情罢了。”
      康莲没有强迫她,只能再三叮嘱她万分珍重,含泪离去。

      她猛然发觉,锦屏说得没错。但是她此番回去也并不是为了“触景”,倒像是一种逃离——她只不过是想换个地方躲着。
      其实去哪里都没有关系了,何苦要回去那个不再是扬州的扬州?

      夜色已深时,她和她娘亲在房间里匆匆收拾着衣物。娘亲用棉布把她爹的骨灰盒包了一重又一重。她怔怔地看着自己柜子里的一件件男装,不知道应该把什么带走。
      她只知道她这一去,怕是此生都不会再踏进京师了。

      *
      最近传闻朝中不安稳。
      在宫墙里外,康莲总能撞见一批又一批行色匆匆的锦衣卫或者是东厂的公公。

      她退到一边,把头压得很低。
      绣着金边的黑靴在她面前踏过。她皱眉,抬眼望向那气势汹汹的背影,心绪不宁。
      她总觉得没有办法就这样子逃脱……

      傍晚,康莲走出宫门时,果然被几个侍卫拦住了。只是看那些人的装束,并不像是宫中的人。
      她故作镇定地问道:“各位有何贵干?”
      “潞王请画师到王府,有事相邀。”一个侍卫掀起了黑色的轿帘,请她进去。
      她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只能瞪了那侍卫一眼,顺从地坐进了轿中。

      *
      潞王府的后院,一身暗褐色锦袍的潞王朱翊镠坐在亭子中。残阳夕照,洒在石桌上的酒杯中。
      康莲被带到他的面前,她微微地俯了俯身,算是行了礼。

      “唔……康画师来了?”那将近五十岁的潞王直起身来,看着眼前还穿着一身官服的康莲:“素闻仁智殿中,你的画工最好。本王今日请你来府上有些唐突,也不过是想请画师替内子余兰……留下一幅画像。”
      他神色颓然。
      康莲抬眼看他,心中泛起一大串疑惑:王爷说他内子名叫余兰,应该是朱穆逸和朱思兰的亲母,但是穆逸说过,他的娘亲在思兰郡主三个月大的时候已经去世了啊。难道是同名的人?
      沉默已久,她压下心中的猜测,呐呐应道:“潞王抬举,小的必定尽力而为。”

      “好。你跟我来。”他缓缓站起身,走在庭院中。外袍的下摆拖在地上,沾上了雪融之后留下的水迹。
      潞王是皇上的亲弟,一身生来的皇者气息,眉目上也与当今圣上极其相像。皇上只有这么一个亲兄弟,前期宫廷动乱时两人相依相助,皇上中年之后才算是稳坐了江山。也怪不得他对这个皇弟处处纵容,赏赐丰厚,让他一直过着比皇宫中还惬意的生活。可是潞王看上去竟然比日理万机的皇上还要年老和疲累……

      康莲跟在他身后走进了假山之中。
      七拐八绕之后,经过一株桂花树,康莲才猛然发觉一丛假山之中别有洞天——潞王府后院的一丛假山围绕着一道通向地下的石梯。
      她掩饰着惊讶的神情,小心翼翼地跟着潞王走下楼梯,那几个侍卫也吹亮了火折子跟进来。

      石梯之下是一个宽广的地下室。温度比地面冷了许多。
      康莲一开始以为是冰窖,后来才发觉……这里竟然是一个墓室。

      周围堆着大块晶莹的方形冰块,冒着白色的寒气。微弱的烛光跳跃着,显得阴森无比。地下室的楼顶很高,占地竟有潞王府的正厅一般大。地下室正中间是一个长方形的石台,石台的上面盖着的是一块剔透的玉石,周围寒气萦绕。康莲心里咯噔了一下,心想:这不是个石棺吧?

      潞王推开了石台面上的玉石。康莲终于看清楚了……果真是个棺材。里面躺着一个穿着华服的女子。脸上已经几乎没有颜色了,却还是少女的模样。如果这个真是穆逸的亲娘,那么她已经死去十几年了。可是却保存得如此完好……恐怕在这么长的岁月里,她是硬靠着周围的寒冰来护住尸身的。
      康莲咽了一下口水,才把心中的害怕压下去一些。

      潞王伸手抚上了那棺中女子的脸:“兰儿,我叫了人来给你画一幅画像。你说好不好?”那温柔的语调混夹着墓室中的寒气,让康莲起了一身的疙瘩。
      她侧头看向旁边的侍卫。他们却没有丝毫表情,已经习以为常……

      潞王今天像是有些喝醉,还是凝望着棺中的人:“很快……就有一个句号了。”他拨了拨她额上的散发,又系紧了她头上戴着的珠钗。动作是那样的轻柔细致。
      “拜托你替内子留下副画像。”低沉的话语从他口中冒出,他缓缓转头看着康莲,把康莲吓了一跳。原来潞王请她来,是为了给石棺中的人画一副画像,潞王的眼神让康莲不敢拒绝。康莲虽是害怕,却也只能应了一声“是”。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嗯。今晚你先回去,明天我派人去你府上接你。”他从石棺旁边走过来,盯着她一身的装束,意味深长地说:“你穿着这身官服,虽不在大殿之上供职,却也算是半个朝臣。我告诉你……如今的圣上……”他的手拍了拍康莲的肩膀,压低声线说道:“是个昏君。”他轻哼了一声,扬袖而去。

      康莲瞪大了眼睛,反应不过来。

      *
      金銮殿的大门被踢开,守在门外的公公拉不住闯进殿上的年轻的潞王。
      “皇兄,你这封信是什么意思!”空荡荡的大殿上,他把一封书信扔在地下,逼问坐在龙椅上的男人。“‘初春花开时,迎兰儿回宫’是什么意思?!”
      “锦衣卫真是办事不力,给兰儿的信竟然有一封去了你手上?”身穿龙袍的男子叹了一口气,缓缓从龙座上走下来。刺着祥云图案的黑靴踏在绣着飞龙的金黄色地毯上。他捡起被他皇弟摔在地上的书信,说道:“当初把兰儿安置在你府上,只是迫于无奈。如今时局已经安定,后宫也没有了迫害她的人……所以,朕想迎她回来。”

      “你当初不是要把她交给我的吗?!她已经是我的人了。她还有了身孕!”朱翊镠摇了摇头,“我不能把她交回给你!”
      “翊镠,朕自然知道你对她是什么感情。念在兄弟之情,朕不追究你对她的所为……”他转身,背对着他,走回龙座上。“她生产之后,朕自会接她回宫。翊镠,你也该回卫辉府当你的藩王了。”

      十五年前,金銮殿上,朱翊镠拳头紧握,瞪着那个身穿黄袍的背影。
      他第一次有了弑兄篡位的心思。

      他回到潞王府时,余兰挺着大肚子坐在床边,手上在缝着一件小袄。
      “王爷,你回来了?”她微笑着抬头看他,细白的手抚上了自己的肚子:“我估计这是个女儿呢。也好呀,穆逸一直喊着要一个妹妹……”

      他坐在床边,把手搭在了她的手上。

      “兰儿,你会选谁?皇兄要我问你,问你要不要回去。你若是想回去,我便送你回去。你若是肯留在我身边,我便……不顾一切地把你留下来。”
      这个“不顾一切”隐含了许多东西。
      若是她回答要留在他身边,他真的会不顾一切的。
      她却只是哭得梨花带雨。她说她不知道……

      用了六年时间去捂热她的心,却没有办法让她忘却以前的情。

      他生气了。
      却不敢生她的气。只能把一腔的压抑和怒火发泄在他的皇兄身上。他忘却了一切兄弟情谊,从来没有过的谋反之心一夜之间填满了他的胸膛。

      几个月后,余兰生下了一个女儿。
      纵然潞王对她万般宠爱,却连给她起个好名字的时间都没有——他每天都在忙于收集兵力。那段时间,潞王府的气氛诡异了许多,皇上虽是没有要接走她的动静,可是时间已经不多了。或许在某一个早上或者某一个傍晚,就会有锦衣卫潜入府中,把她带走。他搂着怀里的人,不肯放手。

      她离开的时候,是一个下着暴雨的晚上。
      她知道了他要谋反,她含泪地看着他。
      利剑从怀里抽出,印上了她的雪颈。

      “王爷,兰儿本来是流落江湖的一个戏子。一直卑微低贱地活在市井之中,怎知却遇见了皇上,得了皇上垂怜。后来,兰儿以为皇上是厌倦了我,才把我赠给王爷。兰儿怨皇上,怨了好久好久。王爷对我照顾得无微不至,兰儿感激你。却误以为那就是动心。如今我得了皇上的书信,方知他当初出此下策却是为了护我周全……兰儿才知道,我负了皇上,也负了王爷……
      但是,我不能再负了大明江山……”

      出生三个月的思兰还在摇篮里哭着。潞王抱着怀中那逐渐冷却的身躯,泣不成声。

      他不恨她的死。
      只是恨自己未曾得到过她的心。

      他带着她的尸体去见了他的皇兄。他的皇兄只是叹了一口气,说道:“罢了。翊镠,好好葬了她吧。”皇上甚至没有正眼看过她的遗容。
      他平静地应了一声“是”。

      回府之后,他把她置在地下室中,久久不肯把她下葬。每一月,潞王府总有大笔的财物花费在地下室需备的冰块上。夏天,那些巨大的冰块从雪山运来,在喧嚷的大街上受着百姓的指指点点。百姓只知道潞王活得骄奢淫逸,却不知道那潞王府的地下室里沉睡着一个女子——那一个让他迷了心智、入了魔的女子。

      他常常去看她。攀着石棺的边沿,伸手抚着她僵硬的手,和她说话。
      “兰儿,是冰不够吗?为什么你的手臂还是开始腐烂了?我不想你走,我真的舍不得。思兰要出嫁了,穆逸也要娶妻了。可是为什么我还是觉得不开心?都怪皇兄,都怪皇兄要拆散我们。如果当初我动作快一些,夺了皇位……你是不是就不会自尽在我面前?”

      冰室石棺溢着寒气,没有人回答他。只有他的遍遍质问留在每一夜的清冷寂寞当中。

      是仇恨可怕还是寂寞可怕?
      于是,就这样恨上了自己的亲兄长。恨他掌握一切,恨他先于他认识了余兰。

      *
      “禀告潞王,小的收到密报,最近莫将军总是在三更时分经侧门进出御书房。怕是如王爷所预测,皇上的这场赐婚并没有那么简单。”一个密探跪在他面前。

      在乍暖还寒的傍晚喝了些酒,潞王觉得有些晕。他拧起眉,长吁了一口气。
      “先给皇上一些颜色看看。不要让他以为自己掌握了这个局面。”他对在书房中的官员冷冷地说道:“除去莫冉华……”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不臣之心,始于情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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