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染年华》子珮

29、夜幕来袭，血溅黑纱

　　已经好久没有见到她了。

　　潞王府的听风楼，小炉煮茗，蒸腾的水汽让阁楼一片迷蒙。
　　朱穆逸背靠栏杆坐着。想起了上次寿宴，就是在这阁楼，康莲和他一起趴在栏杆上望着楼下人来人往。他手中握着一段素色的布料——那是康莲从自己衣袖上撕下来给他包扎伤口的，上面还有洗不去的血迹。
　　他把它细细叠好，带在身边。想她的时候，就从怀里拿出来看看。提醒着自己：她还被囚禁在在别人的怀中。他必须要尽快把她救出来……丝毫无损地救出来。

　　“禀告世子，”一个穿深色衣服的男子跪在他面前。
　　朱穆逸挥一挥手，示意周围的丫环退下。他把布带收进怀中，斜眼看着跪在地上的密探：“有事快说。”他颇不喜欢这些人。他们都是潞王的人，每次出现，总是带着他父王的口信或者告诉他一些他根本不在乎的朝中消息。

　　“是。”那人还是跪着，“吏部尚书赵大人被关押在天牢中，他的党羽近来有所动静。而其他一些官员也有打算上书要求皇上重查此事，也有上书说……说潞王府同时攀上了和兵部尚书和镇国将军的两门亲事，已经是意图明显，是盯紧了兵权而去。但那些残党看似是惧于潞王府的势力，虽是觉得反击是如箭在弦，却也并没有打算直对我们潞王府下手。”

　　“嗯。”朱穆逸慵懒地应了一声，并没有听清楚那密探所说的话。只觉得从茶壶口冒出来水汽熏得人想入睡。

　　那密探继续说道：“他们打算夜袭将军府，刺杀莫将军。”
　　朱穆逸瞬间睁大了眼睛，直直地坐了起来。

　　没错，照如今朝中局势看来，向莫冉华下手是最容易的：他从北疆回来才大半年，也没有明确说要投到朝中的任何一派中，这场赐婚也只不过是皇上下的圣旨，才使莫冉华被硬生生地拉拢到潞王这边。这样手握兵权却没有明确投靠的人，在敌派的眼中，是最应该被除去的。
　　朱穆逸问道：“他们何时去行刺？派的是什么人？”
　　“就在今晚，派去的……估计是江湖上请的杀手罢了。”

　　朱穆逸呼了一口气：“我看那那堆文臣谋划得仓促，这样一场刺杀也只不过是为着造些事端，拼了命也不见得能杀了莫冉华。而且将军府守卫深严，应该……不会有事的。”他在想着康莲的安危。他垂眸一想，说：“你去继续探听，如果有什么风吹草动，马上回来禀报。”
　　“是。”密探有些诧异。世子好像从来没有对这些事情这么上心过。

　　“还有。”朱穆逸揉了揉额头，“今晚，你带两三个人去莫府，埋伏着。人不要多。若是，情况不妙的话，你们便出手。主要，保护莫府的其他人……”
　　他还是不放心。

　　世子口中的“其他人”让密探觉得诡异。
　　虽是觉得莫名其妙，但也应了一声“是”。

　　*
　　“我想回家里住。”康莲低声说道，“我好久没有回去了……”
　　黑暗中，莫冉华只是继续搂紧了她的腰，往她身上靠近了一些。他装作没有听见她的话。
　　康莲有些烦躁地往床里面挪了一下，恨恨地呼了一口气。

　　这些天，他一直把她困在莫府上。连仁智殿的事物都是由小太监带到莫府上让她处理的……
　　她甩开莫冉华搭在她腰间的手。却抵挡不住他的再次逼近。

　　“我要回家。”
　　“不行。”他把唇贴在她的后背，低语道：“我不许你离开我。”而且，他觉得她若是这样一走，就不会再回来了。莫冉华觉得不能再退步。

　　“你打算要困着我到什么时候？”康莲冷冷地问道。仿佛问的只是别人的事情。她觉得，既然莫冉华和思兰郡主的婚期已经定了下来，她也是时候从他口中得到一个离开的日期……她要做好准备。
　　可实际上，她不想承认，她如此急于离开，只是因为不想亲眼看见他的大婚，也不想知道他心里面还在惦记着六年前的冤狱血仇。
　　这是康莲心中的刺。

　　见他不回答，她稍微放大了声音：“我要什么时候才能走？”
　　一阵沉默之后。
　　“你就没有想过，和我一生一世吗？”他低沉着声音问道。

　　是的。一生一世。
　　哪个女子没有想过，和心上人一生一世？可是对康莲来说，如今这个样子，谈什么一生一世？这样胶着着一生一世吗？
　　她不理会那紧紧贴着她后背的人，只是半睁着眼睛，茫然地看着面前的黑色纱帐。夜色很黑。原来，睁不睁开眼睛，眼前都是一片黑暗。

　　莫冉华呢喃道：“一生一世……”
　　手背滑过她的面庞，触碰到她的睫毛，抚上了她的锁骨，又依恋地摩挲着她的肩，粗砺的指尖顺着她的背移到了她的腰间……他把手圈到她身前，覆在她的小腹上。
　　康莲有些颤抖。他的话语、他的种种触碰全都落在她的心上，轻柔地，挑-逗地向她招降……

　　莫冉华正要把她翻过身来面对自己，却听到了门外有一丝动静。那一丝轻微的声音刺入耳中，让他陡然睁大了眼睛。

　　那是刀刃出鞘的声音。

　　在北疆六年，上过无数次战场，这种声音对莫冉华来说是无比熟悉的。
　　他剑眉微皱，警惕地继续听着门外的丝丝声响，却装作毫不察觉的样子。
　　敌不动，他也不动。只是有些担心地搂紧了怀中的人。

　　他寻思：难道真的是朱穆逸派人来硬闯？不可能。朱穆逸应该是个心思细密的人。不会断然使出这样的鲁莽招数。

　　莫冉华凑到康莲的耳边，低语：“等下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躲在床帐之中，不要出来。”
　　康莲心中疑惑，微微转身，对上了黑夜中他的双瞳。他的眼神带着浓浓的保护欲。

　　此时，门外传来了打斗声。莫冉华知道，是莫府中埋伏的暗卫与来人打了起来。
　　他以指尖点了点她微张的嘴唇，扬起黑纱，翻身下了床。

　　康莲撑起身来，透过黑纱看到了门外闪动的身影，听见了呼喊声和刀剑相撞的声音。
　　莫冉华从床边的柜上抽出了自己的佩刀。康莲听见“噌”的一声，感觉到了利刃上的寒光。

　　莫冉华走向门口时，房门突然被踢开，几个黑衣人已经破门而入。他们看着眼前穿着睡袍横刀在前的莫冉华，不由得吃了一惊，马上挥剑向他刺去。

　　莫冉华轻笑，眼中迸射出的是不屑的眼光。他左手持刀，刀尖指着冲来的人。侧身一挡，再以刀背一击。一个黑衣人闷哼了一声，喷出了一口血，倒在了地上。刚才那一重击已经断了他的肋骨。
　　“不堪一击。”莫冉华哼声道，皱了眉头。因为不想吓到康莲，他已经没有用刀刃，但是血腥味依然开始在房间弥漫。他回头，瞥见黑纱后面的身影正直直坐着。

　　康莲以手捂着嘴巴，才不至于惊呼出声来。

　　当初在扬州莫府的后院，她见过莫冉华练剑。他把剑挥得很好看。她趴在栏杆上笑他：“看起来是很潇洒，却也不见得能伤到什么人。”她想像不到莫冉华挥剑时那一副偏偏君子的模样和人真正对打起来会是什么样子……
　　如今，他挥着刀，每一下招式都那样凌厉。全然不似以往舞剑时的淡然自若。

　　剑太细腻。只有凶狠的刀，才能让他在北疆的沙场上活下来。

　　莫冉华把刀刃夹在一个黑衣人项上，把他的手折到背后，逼问道：“说！谁指示你们来的！”
　　那个人的手已经被他折断，只是大吼着扭动身躯，不回答莫冉华的话。

　　此时，两个黑衣人闯进了房中。门外的暗卫大喝一声，往后面那个黑衣人身上狠狠一砍！康莲看见一道血柱溅起，喷到了门上，她按捺不住心中的恐惧，惊呼了一声。
　　莫冉华和房中的另一个黑衣人几乎是同时盯紧了床中黑纱后的身影。
　　那黑衣人持着剑，疾步向床边冲去。

　　康莲屏住呼吸，只能圆睁着眼睛看着那人奔来，不能动弹。
　　“嘶啦”一声，剑尖已经划开了黑纱床帐，缺口就在康莲眼前。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却听见了皮肉被劈裂的声音，一片暗红色的血泼在了黑纱上。有些温热的液体还从裂口洒了进来，溅到了她脸上……

　　莫冉华喘着气，一脚踩着那个黑衣人，把刀刃从他身上抽出来。看见黑衣人向康莲冲去时，他吓得一头汗，顾不得手下留情，也顾不得会吓到黑纱后的康莲。他提刀，直接向那人拦腰砍去。
　　刚才的剑离她太近太近了，他差一点就赶不及救她。

　　康莲吓得失了魂，只看见黑纱前映着莫冉华的高大身影。他垂下的刀尖还在滴着血。黑纱上沾染的血腥味不断地涌进鼻腔。

　　“莲儿，对不起。”莫冉华说道，大手伸进了黑纱，抚上了她的脸。他感觉到她在颤抖。
　　莫冉华很内疚。他竟然让她受到了惊吓，竟然让她看到这样的场面，竟然让她的脸沾上了别人的污血……
　　他知道，刚才那个黑衣人自知不能直接伤到他，必然是想挟持他的莲儿作为威胁。差一点就被他得逞了。他把刀扔在地上，扬起了黑纱。
　　他坐在床边，把她搂紧在怀里：“没事了，没事了。”

　　康莲把自己的手指放进齿间轻轻啃咬，止不住牙齿随着身躯的抖动。
　　血腥味还挂在黑纱上，随风飘散。她突然想起了六年前的那个黑夜，她一个人瘫坐在莫府的后院，对着那一池橙红色的莲池水。那个时候，她多想莫冉华会突然在黑暗中出现，抱着她，对她说不要怕……就像如今这样。

　　可是已经补不回来了。不是吗？在她最无助的时候，恰恰是六年分别的开端；在她重遇上他的时候，他却又无法自拔地对她步步威逼。

　　门外，侍卫和前来夜袭的人还在打斗。兵器相撞的声音、呼痛声、呐喊声，不断传进房间，和黑纱上的血腥味混夹在一起。

　　莫冉华捂住康莲的耳朵，把她的脸埋在自己的胸前：“不要怕。我在你身边，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