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7、为得伊人,愿化蛇蝎 ...
-
京师的寒冬,雨雪连绵。
天气稍微好了一些的时候,莫冉华的副将带领着莫府的管家以及请来的媒人,带着一大队抬着聘礼的下人,从莫府出发,一路浩浩荡荡地来到了潞王府门前。
媒人上去报了信,也给潞王府的下人发了红包。
一大堆用锦盒、用红绸缎包装好的聘礼被抬进了潞王府的正厅。
本想着一切都是顺利的。
谁知出来接聘礼的朱穆逸坐在正厅中,瞟了一眼那堆满了正厅的聘礼,蔑笑一声,说:“我看莫将军,未免也不太识礼节。”
“这……”媒人和莫府的管家都脸色一僵,低头寻思着是在哪个礼节上出了错。
莫冉华一直没有过问这场婚事,全权交给了管家和媒人去办。本管家也约莫估计到,自家主子是不在乎这场婚事的,但是管家知道这是皇上赐的婚,一点也不敢怠慢,从请官媒到列写聘礼的清单,一切都按三书六礼来办。
这聘礼的分量也该是足够的:从玉如意、南海珍珠、金器等名贵珍品,到风俗上需备的酒果礼饼、牲畜海味,无一不备。出门前他还再三点算,应该不会有错才对的。
何以世子却说他们在礼节上有缺失?
媒人按多年的经验就知道聘礼上该是没有少的,一看就知道是这个未来舅子在故意为难。但对方是潞王世子,她不好说话。
场面有些尴尬,管家微微地俯了俯身,谦卑地问道:“小人初次接触到嫁娶之事,可能打点得不周到,有违了礼节。还望世子指正,我们好去重新操办……”
朱穆逸微微一笑,示意旁边的婢女过来扶他站起来。他大病初好,脚上的骨伤还未曾痊愈。这些天一直想着康莲,一直想着她竟然就这样被莫冉华带回去了,心中实在难安。
他缓缓站了起来,走到那堆聘礼前,说:“聘礼倒是没有什么问题。只不过,莫冉华看起来像是不太重视皇上的指婚;送聘礼是大事,可送礼队伍中竟然没有莫家的长辈,实在显得对不住思兰郡主。”
的确,按照风俗,送聘礼时,男方该派出长辈一路跟随,方显得对这门亲事的看重。可是莫家根本就没有长辈。莫家二老已经不在了,莫冉华也没有叔叔舅舅,自然是不可能有长辈跟着来送聘礼……
朱穆逸自然知道整个莫家只有莫冉华一个主子。他只是装作不知情。
他清楚的是:莫冉华眼中只有康莲一个,若是思兰嫁了过去,自然要过得冷冷清清。他也清楚,这样的指婚也无疑是一场政治婚姻,于他妹妹,根本算是毁了一生幸福。可是,这是皇上的赐婚,他虽然无法阻止,却想故意阻挠一下。
那管家听朱穆逸这么一说,也明知道他是在故意为难,只能恭恭敬敬地如实回答道:“禀明世子,莫家高堂皆已不在,所以……”
“那又怎样?莫冉华大可以自己来送聘礼。”朱穆逸接过了他的话,他意有所指地望向莫冉华的副将,说:“而不是假手于人。”
副将闪开了他的眼神,不悦地看向一边。想不到世子还是个厉害角色,猜到了莫将军不愿出现;本来副将也认为莫将军该是亲自来一趟的,毕竟这是皇上的指婚,可是莫冉华却挥挥手叫他代劳。他身为下属,也不好再说什么。
虽然新郎亲自送聘礼也是可以的,但是那只是在两家关系确实十分好的情况下,新郎心急,想多些见到女方,才会亲自送聘礼上门。
媒人一看局面僵在这里,马上拉开一张笑脸,对朱穆逸说道:“世子,哎,未来舅爷哟。莫将军嘛,是因为公务繁忙,也是因为初次办喜事,自然不知道这些的。是老身不好,没有告诉莫将军这些礼节。可你看,大家都热热闹闹地把聘礼送来了。你看这聘礼,还是可以知道莫府是真心地对待这门皇上定下的指婚的。若是、若是未来舅爷硬要重新办这聘礼的事,我们还得再择吉日,而且传了出去,老身的招牌可就砸了……还望未来舅爷海涵,让我们放下聘礼,按着三书六礼交换生辰八字吧?”
朱穆逸侧眼望向那个媒婆,知她说得有理,而自己再闹下去也不会闹出什么来。只能皱着眉,点点头,算是妥协了。
后来他细想一下,觉得自己果真是幼稚。
大概是因为那日莫冉华带走康莲,后来康莲竟然没有再来找他。原来在康莲眼中,他一直是一个局外人。这个想法让他觉得很怅然,才这番故意为难莫府的人。他看着下人帮忙清点着那包装得喜气洋洋的聘礼,神色凝重。
没有人知道,这红绸下面掩盖着怎样的一个阴谋。
*
将军府上的人基本都去了送聘,府上只剩下几个丫环。
莫冉华坐在床边,凝视着床上熟睡的康莲。他伸手拨了拨她的头发,细细端详着她的脸。
她脸上的皮肤确实带着细细的疤痕,显得粗糙了些,眉毛也长得参差不齐,掩盖了几分秀气。只有那浓密的睫毛,还是像以往那般,长长地垂在眼帘下。大手抚着她的脸,庆幸她并没有狠心地在脸上划出疤痕……
若是划出了疤痕,破了相,他会更心痛,更要把她束在身边。
现在多好,她就在眼前,睡在他的床上。不会歇斯底里地哭喊,不会冷冰冰地说要放弃他……她刚才吃了宁神的药,睡得安稳。
自那天在后院的池塘前,康莲把碎裂的玉镯子还给他,和他说了那些莫名其妙的话后,莫冉华的心就一直是悬着的。按她的意思,是再也承受不住回忆中的伤口了,所以对他已经漠然……
“可是,你明明就在乎。”他抚着她的脸,缓缓说道,“你心里明明就是放不下我的。何苦用哪种借口来劝说自己、劝说我呢?”
康莲的睫毛颤动了一下,没有睁开眼睛。
此时,房门外响起了敲门声。管家轻声汇报:“莫将军,小的已经带人到潞王府上过了聘礼,还算……还算是顺利的。不过,潞王府的世子给了小的一封信,说是要小的转交给将军……”
*
朱穆逸在信中约莫冉华晚上到望月楼一聚。
莫冉华交代好管家看好康莲后便赴约了。
推开厢房的门时,朱穆逸正坐在桌边,捧着白瓷杯,抬眼看着一脸冷峻的莫冉华。
朱穆逸吩咐那些侍卫:“你们先出去候着。”四个侍卫应了一声是,便警惕地看着莫冉华,绕过他,走出了房门。
“莫将军请坐。”朱穆逸瞟了他一眼,笑着说:“或许你比较愿意我叫你妹夫?还是郡马爷?”
“世子,请你开门见山。”莫冉华黑着脸,依旧站在门边。
“我不喜欢抬起头和别人说话。”朱穆逸说道,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悠悠地捧起了茶杯。
莫冉华不耐烦地呼了一口气,在他对面坐下。
“康莲。现在还好吗?”朱穆逸问起她时,语气轻柔了许多:“你怎么没有把她带来?”他在信中是写明请康莲也一同来的。不过,她没有出现,也在朱穆逸的意料之中。
莫冉华只是冷冷一笑:“莲儿在莫府上,不用世子挂心……”
这话在朱穆逸听来,他是在示威。
“我可不相信她是心甘情愿地留在你身边的。”朱穆逸敛去了脸上的笑容,瞪着对面的人:“我知道,她是被强迫的!”
他极少把锐气显露出来,极少把内心的感情放在脸上,如今却忍不住撕去了脸上的假笑,与莫冉华陷入了对峙的状态。
莫冉华自是知道朱穆逸对康莲是什么想法。而如今的处境更加麻烦。在山崖下,他竟然知道了莲儿是女儿身,莫冉华觉得一阵头痛。想到他们之间可能发生过什么事情,就让莫冉华把拳头紧握。本来事情已经很乱了,朱穆逸这样子杀了出来,必然不会轻易放手。
“即使莲儿是被强迫的,那也与世子无关。”莫冉华说道,微微露出了挑衅的神色:“她,早已是我的人了……”
朱穆逸怎么会没想到这点呢。他反反复复地想到,康莲很可能已经与莫冉华有了肌肤之亲,就恨不得马上去将军府把康莲接出来……他掩盖住心中的不忿,微微一笑,说:“那又怎样?身是你的又怎样?只怕她的心,不是你的。”
莫冉华一怔,想不到朱穆逸会这么说,一时间竟然语塞了。
朱穆逸见他脸上的神色,便知道了他和康莲之间必然是出了问题:“莫将军,你将要娶我的妹妹了,我劝你还是尽早放开康莲。这样把她禁闭在莫府上,对你,对她,都没有好处。女扮男装担任官职,是欺君之罪。你知情不报,只怕事情一败露,后果不会好到哪里去……”
莫冉华轻哼一声:“看来世子对莲儿很上心。你叫我放了她?可就算是我放了莲儿,那又怎样?世子是想把她接到你府上吗?世子你是打算养一个‘男宠’吗?你根本给不到她任何的身份地位。”
“呵,莫将军未免太看小在下。”朱穆逸低头笑道,脸上的笑容让莫冉华觉得刺眼。
他轻蔑地看着对面的莫冉华,说:“不怕告诉莫将军,六部之内,东厂之中,尽是潞王府的线眼。我若是想给康莲一个新的身份,可以说是易如反掌。”他望着白瓷杯中漂浮着的茶叶,嘴角微微翘起。“我知道莫冉华你确实是心系着她,为了她,连潞王府也敢贸然闯进。一丝也没有顾及到自己初到京师,朝中根基不稳,也不怕和潞王府作对。可是,又怎样?莫将军能做到的事,我也能为她做到,而且,必然会比你待她更好。”
他看着莫冉华的眼神,带着一丝挑衅、一丝怒意,可更多的是执着和坚定。
莫冉华一看就知道,朱穆逸不是一个善罢甘休的人。
莫冉华渐渐忍不住怒意。
因为朱穆逸说对了,他对康莲不好。是的,起码在康莲看来,已经是永远有裂缝存在了……他绝不想被朱穆逸这样评判,忿忿地说道:“世子你苦口婆心地说来说去,也不过是想我亲手把莲儿交到你身边罢了。如果你觉得本将军是这么容易受你威胁的,你就大错特错了。你若是想动手,你便自己来我府上带她走吧。夜探也好,强抢也罢,我给你一个提示,她夜夜都在本将军的房中就寝。我们,恭候你到来……”
“你!”朱穆逸狠狠地瞪着眼前的人,把拳头握得指节发白。他闭上了眼睛,长呼了一口气,尽量调节好自己的心绪。
等一时涌上来的怒气压抑下去,他平缓地说着狠话:“我劝你主动让步,你不听。偏要让我动手,既是如此,我只好用尽一切最狠的办法,彻底让康莲对你死心。让她恨你,逃离你,主动到我怀中。”
莫冉华皱眉看着他着魔的样子,竟然有一丝恐惧溢上心头,仿佛他真能说到做到那般。对着这样子的朱穆逸,他觉得已是无话可说。他只能瞪着口出狂言的朱穆逸,猛然站了起来,要转身离去。
走到厢房的门前,莫冉华突然想起一件事。
他缓缓转过身,看着朱穆逸,冷冷地问道:“徐金仕的家属在去北疆途中的路上,全部遇害,这件事是不是你动的手脚?”
只见朱穆逸捧起那白瓷杯,抿了一口茶,神态中透着淡然:“徐金仕口出狂言,大喊着要儿子替他找康莲报仇……我不能让康莲有任何受到伤害的可能。他们,死有余辜。”
莫冉华看着他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不由得微蹙眉头。眼前的人虽然一脸温和,但是内心却原来是极度的狠心。
而且,原来早在那个时候,朱穆逸就已经是如此在乎康莲了。
“莲儿不会和你在一起的。”他撂下一句话,推门而去。
朱穆逸瞥向被狠狠关上的门。
他放下茶杯,抬头望着天上的圆月。酒窝浅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