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一怀苦楚，六年流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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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山上回来后，朱思兰一夜忐忑。破晓时分听说王兄带伤回来了，她便急急赶去他房间，却在回廊处见到了莫冉华怒气冲冲地扯着康莲从朱穆逸的房间跨出来。
她愣在那里。
那个是她未来的夫君。
她知道，潞王府的世子与郡主在山间遭遇刺客的事情，昨晚已经在长安街传开了。可是莫冉华到她府上却只是为了带一个“男宠”离开，丝毫没有过问郡主的情况。
她很心寒，低落地走进朱穆逸房间。只看到她王兄抚着左臂上包扎过的伤口，像是在沉思着什么。
*
康莲的手臂被莫冉华紧紧抓着，被他一路拽出了潞王府。
“回去再和你慢慢算账。”他冷冷地说道。翻身上马后，粗暴地把她也提了上马背，置在自己怀中。
他像是把怒气全放在骏马身上，扯着缰绳，狠狠地踢了一下马肚子。马匹嘶鸣了一声，在清晨无人的大街上狂奔了起来。
马背上，莫冉华空出一只手，掐住了康莲的下颚。他低头挨着她耳边，几乎是低吼着：“你！竟然让他知道了你是女子？！看来你本事不小啊！你向朱穆逸说了什么？或者他对你做了什么？！”
康莲只觉得马背上颠簸得很，下巴又被他掐得发痛，只能呜咽着说：“是、是我对他说的。我们什么也没有做……”她心虚了，她不能让他知道朱穆逸是那样子发现了她的女儿身。
可是这些话在莫冉华听来，却有欲盖弥彰的意味。他剑眉冷竖：“是吗？！你竟然敢和别人说起这件事？！可是我怎么相信你！相信你们昨晚没有做些不见得人的勾搭！”
康莲一听，马上从惧怕转为了愤怒。反正莫冉华怎么样也不会相信她，再表现得低眉顺眼也没有用。她扭过身，抬头瞪着他：“你不信又怎样。我不在乎！反正我于你，也不过是抵偿物一件罢了！你强行把我留在身边，只是为了满足你对江南那些好日子的怀念，我什么都不是！”
她竟然敢反驳他。
莫冉华的怒气像是被硬生生地剪去了一半。他快疯了。其实他从她脸上被树枝刮出的伤口和身上的泥污，就知道是正如收到的消息所说的：他们是在山间遇刺了。可是！为什么康莲偏偏会在山间遇上朱穆逸，为什么会让朱穆逸知道了她的身份？！一想到昨晚可能发生过什么，一想到朱穆逸该是会纠缠不清……莫冉华烦躁地又扬了扬缰绳，把手移到了康莲的身上，有些用力地掐住了她的腰。
昨晚的慌还在心头上萦绕。莫冉华本想着，等找到了康莲就好好待她，好好和她说话的。
因为昨晚，他从锦屏那里知道了康莲这六年来是怎么度过的。
他发疯似地寻了她一晚，累极了。只想把她好好圈在怀里。至于其他的麻烦事情，留着以后再解决……
他靠在她身上，想着昨晚锦屏的话，心痛便冲淡了刚才的愤怒……
还好，他的康莲安然无事。
*
昨晚亥时。
莫冉华仍不见康莲回莫府，只以为她又是耍小性子不知道躲在哪里。他坐在厅堂里，一脸难看。
管家终于回来，向莫冉华微微一俯身，说：“方才小的又去了东华门一趟，遇上了仁智殿的几个画师刚好出宫门，小的便上前去问了一下。可据他们所说，康公子是在午时就出了宫，说是总管派了他上山去找那什么……哎，反正说是去找一种植物来制颜料……然后就没有回宫里了。”
莫冉华一听，叹了一口气，连晚膳也没有用，就骑了马急急出门。他到了康莲的家中，偷偷翻进了墙内。若康莲是回了自己府上，他也没有打算做些什么。他这番夜探只是想来确认一下她的安危。可是他在各屋的瓦背上观察了许久，只是见到康老夫人和一些婢女。丝毫没有康莲的身影。
“她竟然不在家中。”他心里有些不安：她该不会在山上遇上了猛兽，或者摔伤之类的吧？
转而细想，她还可能去一个地方——嫣红楼。
*
“将军别来无恙？”云萝坐在他对面，面无表情地问道。
莫冉华看着她描得鲜红的嘴唇，再想起以前她跟在康莲后面时那个清纯朴素的样子，不禁有些唏嘘。“我问你……康莲今晚没有来找过你吗？”房中只有他们两个，莫冉华开门见山地问了起来。
云萝一听，弯弯的峨眉挑了一下：“敢问莫将军又对小姐做了什么？”语气中是掩盖不住的埋怨。
“锦屏，康莲她真没有来过这里？”他喊了她的本名。
“莫将军，小姐她真没有来过这里。她不是住在你府上吗？哼，不是‘住’，该说是‘圈-禁’吧？”云萝瞪着眼前的莫冉华，双手略带怒意地扯皱了桌布。
莫冉华低眸，只说：“她现在还没有回莫府，我很担心。”
“你担心什么？担心她逃跑了，担心你没有折磨对象了吗？莫将军，你对小姐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有数。”本来不想得罪莫冉华，可是云萝实在忍不住：她想起以往跟着康莲和莫冉华在扬州城游玩的日子，想起如今康莲一脸忧愁地找她要防胎药的样子，想起康莲在这六年来所遭受的苦楚，再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再次出现的、满怀报仇心思的莫家少爷……她恨命运。
云萝的气息有些紊乱：“莫将军，我问你，小姐有做错过什么吗？……我知道，莫家的人遭到了不幸，而我们却侥幸逃了出来。怎么看，我们都是罪人：不仁不义、畏罪潜逃、把罪名都留给了狱中的莫家。”她哽咽了一下，继续说：“换了谁处在那种情况，谁能不逃？况且，小姐和夫人逃到了这边，也并没有比流放北疆好受多少……” 云萝眼前有些迷蒙。
莫冉华神色凝重地看着她，在心里暗自责怪自己——是的，他从来没有过问康莲这六年来的日子。从再次遇见开始，他便只是怪她消失、怨她无情、不分黑白地强行占-有了她，以威胁的方式把她留在身边……他从来没有问起她离开扬州之后遇到过什么艰辛。
“锦屏，”他深深呼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能不能告诉我，你们离开了扬州之后过得怎么样？”
云萝抬起头，瞟了他一眼，扭过了头，低笑了一声：“莫将军在乎吗？”
“我在乎。”莫冉华答道，语气放柔了许多：“其实，我从来就没有停止过爱她。可是我竟一手造成如今这个场面。我后悔，我后悔自己为什么会对她做出那样的事情，后悔自己为什么要用最伤人的言语来刺伤她……我竟然不知道你们初到京师的日子如何，也不知道莲儿是怎样女扮男装当起了画师，竟然只让恨意蒙蔽了自己……”
云萝看着莫冉华，对他的哀伤神情有些愕然，却又因为他亲口承认了对康莲的伤害有些怒气。她苦笑：“若是你知道了我们初到京师时的惨况，会不会觉得心里痛快呢？想起六年前的那个下着暴雨的晚上，想起牢狱里的腐朽味道，我还是心有余悸。”
“那晚，我随着小姐一家坐上了马车。本来，我们是要等你的，可是带我们出来的官兵却说来不及了。小姐踟蹰了好久，几乎是哀求般地看着老爷，后来还是乖乖上了马车。
马车在暴雨中连夜出了扬州城门。一路上，小姐还一直掀开车厢的帘布、一直回头看着。我不知道她脸上挂着的是雨水还是泪珠……几日的奔波，还要处处躲着官兵的追捕，再加上那晚淋了雨，夫人和老爷都病了。可刚刚过了京师的城门，那车夫放下我们之后就急急离开了。
我们在京师，人生地不熟，身上的银票本来就没有多少。除了垫付那间破房子的租金外，全部都用来请医师、买药……可是，老爷还是挨不过几天，就那样去了。
夫人还在病中，一边咳着，一边哭得撕心裂肺。小姐却只是冷静地抱着夫人，给她顺着气息，她说：‘娘，没事的，还有我在呢。’
以前，在扬州的康府时，小姐多娇弱啊，从来没有自己洗过衣服，也没有煮过饭……可是，她就是在一瞬间变得坚强了。她究竟是真的坚强了，还是在强忍着、在苦苦支撑着？我不知道。
我和她一起去给别人洗衣挣钱，看着她娇嫩的手磨出了水泡，磨出了血。我根本忍不住眼泪。
而小姐只是在老爷的遗体被火化的时候哭了一次。咆嚎大哭……她说对不起老爷……因为要把钱留着，要治好夫人的病，所以只能草草地就那样子烧了……
可是我们手上的钱还是差了许多。那势力的医师又不肯先救夫人。
小姐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可是就是不够钱……就算不吃不喝都不够……
在京师，除了到青-楼卖-身，一个女子根本不能找到其他的方法能在瞬间拿到这么大笔钱。当然，小姐不会这样做，也不会让我这么做……
说来也确实是恰巧。那时宫中在招收宫廷画师，她打算铤而走险：女扮男装地去应试。小姐自小练画，画笔和老爷一样好。她若是去了，是必然能谋个官职的。可我知道，欺君之罪是要杀头的啊。更何况，小姐长得好看，一看上去就是个女子。我劝她，她却反过来安慰我。
她说，换一身的男装、把睫毛剪了、把眉毛用烧过的碳画粗、再用沙子往脸上身上磨……就能混水摸鱼了。她还说，再不行的话，要在额上刻个刀痕，就像个粗糙的男子了。我看着她认真的模样，真的吓坏了。小姐她何时遭过这样的罪！竟然要如此对待自己！
我知劝不过她，偷偷地去嫣红楼签了卖-身契……
我想还了小姐和夫人对我的恩情，所以，即使沦落青-楼，也是我自愿的。可是等我把卖-身钱拿回家里时，小姐却一边哭着一边狠狠地打我骂我。我看着她身上的一身男装，看着她被沙子磨出细痕的皮肤，看着她那故意剪短、甚至拔去的睫毛，我实在不能让她去冒险。
可她就是去了，她临走前说晚上回来要去嫣红楼给我赎身，她叫我不要动那笔卖-身钱。我不听。她一走之后，我马上把钱给了医师，买了夫人的药……之后，我乖乖回了嫣红楼。
等我再次见到小姐时，我已经是嫣红楼的姑娘了。她一身男装，闯进了房间，抱着我痛哭，也不顾当时房中还有其他客人。老板娘和嫣红楼的姑娘还以为他是我以前的情郎呢。呵，她们倒也是很有人情味的，以为这是多么悲凄的才子佳人的故事，在一边看着痛哭的我们，擦着眼泪……
小姐这些年顶着宫廷画师的身份，掩盖着女儿身，处处步步为营。
她从不和我提起她的苦处。只是五年前，她偶尔听到消息说扬州莫府的冤案被平反了，她那晚来嫣红楼找我，很开心地和我说起了这个消息。可第二天，她却又听说莫家的人都死在了去北疆的路上……她在嫣红楼喝得大醉。我扶她到床上时，她还在抽泣着念叨你的名字……”
云萝长长呼了一口气，拿起桌上的酒杯，抿了一口酒。
莫冉华的眼神失去了焦距，出神地看着她手中的酒杯。
“莫将军，我该说的都说完了。”云萝冷淡地提醒他。
莫冉华才恢复过来，用不能言喻的表情看着眼前的人。他像是内疚，又像是猛然清醒了过来。
临走时，莫冉华对云萝说：“锦屏，我替你赎-身吧。”
云萝苦笑一声：“若是我肯让小姐替我赎-身的话，我早就走了，可是一入青-楼，走到哪里都只会是青-楼女子，赎不赎身又有什么区别？”抬眼看着门边的莫冉华：“莫将军还是叫我‘云萝’吧。当年的锦屏已经死了，当年那娇弱的康家小姐也已经死了，当年康家小姐所心爱的那个莫少爷也死了。如今，只剩下一个来讨债的莫冉华，只剩下一个用满身伤痕累累来还债的康莲……”
莫冉华听了她这一番话，闭了闭眼睛，茫然地走出了嫣红楼。
回到莫府时已经是四更天了，副将在大厅侯着他，说是收到消息：潞王的世子在山间遇袭，落下了山崖，好像跟他一同落崖的还有一个路人。
莫冉华心头一紧，立刻单人匹马地冲去了潞王府……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一怀苦楚，六年流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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