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许错？》神不说

4、第四章

　　在我们这儿，能让人闻名色变的人也就数李德全了。

　　门口裴三的话音刚落，办公室里先是静了三秒，随即冒出此起彼伏的哀嚎还有忿忿的咒骂，我不动声色地起身准备带头赶往会议室，顺便观察整个办公室，果然一个个脸都黑得堪比裴三。

　　旁边老尤的手指又开始发出啪啪的脆响，斜对面老六气急败坏地跳起来拿着本文件往桌上乱摔，左右前后的姑娘们已经叠着手相互打起气来……

　　我叹气，试图为李德全洗白，“开个会，哪儿有你们想的那么可怕。”

　　老尤能震碎心脉的一巴掌轰隆一下砸在我桌上，“呸，你是李德全手下第一宠，我们能跟你比吗？”

　　我正直地板起脸，“质疑李德全人品是犯规的啊，他编的办公室手册第一条就是处事公平公正公开杜绝人民内部矛盾。”

　　我抓过放在桌子最醒目的角落里的办公室手册，翻开第一页塞到他眼前。

　　“……妈的我怎么忘了你跟李德全那老太监是一伙的……”老尤瞪着手册第一条好一会儿才说话，怎么听都有种咬牙切齿的味道。

　　我假装没看到周围人附和的点头，越过老尤大步当先地往会议室的方向走，裴三走在我前面，我听见他压低了声音却毫无杀伤力的威胁，“老错你别以为李德全不整你我们就不整你，反正李德全三百六十五天只有拿工资开会骂人的时候才会来，平时他不在我看谁罩着你……”

　　我紧随在后默默地翻白眼，这话听了不是一次两次，说是威胁，倒不如说是裴三对我发牢骚的固定节目。

　　裴三工作才一年，也不知道是撞大运还是倒大霉了被越级提成组长，李德全向来欣赏勤勤恳恳慢慢爬的蜗牛，而且他本人工作快六年了还被留在我们这个小分公司当主管，裴三就倒霉地成了他的眼中钉，但凡开会训人首当前冲的必然是裴三。

　　而我在公司里待了五年，后两年也固守副组长的位置，再也没有向上提半个职位，李德全对我的好态度里大概也有英雄落难同病相怜的成分，而且除了李德全我就是这小分公司里资格最老的老人，看在面子上李德全通常训到每个小组的副组长这一列都会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同为副组长的都挺感激我，至于其他人，我猜他们肯定没读过李德全编的办公室手册。

　　一进会议室，李德全正背着双手在投影幕布前来回打转，一有人走进来就会冷哼一声以示回应，在他的气势威压下，偌大的会议室里竟然没有人敢说话，气氛凝重得我都不忍心趁机打瞌睡。

　　等所有人都到齐了，李德全总算是停住脚步，转过身来扫视所有人，鼻腔里发出的重重哼声彻底打消了我最后那点睡意，“哼！”

　　我分明感觉到左右手边的妹子们都齐齐打了个哆嗦。

　　李德全的开场白依旧是老套路，先是抒发了不满——他的悠闲生活因为我们的工作失误而被打扰——然后说起他对公司的贡献和对我们的期望。

　　他在上面说得慷慨激昂，下面群众的情绪却不怎么和谐。

　　众人讨厌李德全的原因有二，一是李德全训人向来不分青红皂白主犯从犯，逮到谁就骂谁，通常不把所有人都训一遍会议绝不结束，二就是因为李德全话多，经常从这点引申到那点，偏偏引申了几个小时都说不到重点。

　　“……总公司通知我升上主管的时候，我其实是很高兴的！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你们高兴！因为你们这批新人总算有机会能够离开我们的帮助自己打出自己的天地！因为我相信你们是能够拿住我们这代传下来的接力棒，好好做事，给我们公司打响名声的……但是呢！”

　　前面长篇大论地说了近一小时，好不容易听到转折的部分，眼角余光瞥见大头和他那组的人都耷拉了眼眉垂头丧气的模样，昏昏欲睡的我顿时精神一振。

　　“但是你们让我失……你是谁？”李德全憋足了一口气，提高了音量打算给所有人一个下马威，不料高音还没到点就突然破了功，急转直下地走了调，“你哪个部门的？没看见我们在开会吗？你乱闯什么！”

　　李德全连比带划地越说越激动，他说得正上兴头时被突然打断，好不容易酝酿好的情绪估计烟消云散得差不多了，现在大有要把满腔悲愤都发泄到这个意外闯入者身上的意思。

　　我同情地往门口瞥了一眼，却在看清了闯入者的脸后有些愣住。

　　站在会议室门口的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圆圆的脸盘上有着圆圆的眼睛还有圆圆的鼻头，头发一股脑儿地扎在脑后，看起来干净清爽，她穿着衬衫，下摆松松地扎在裤腰里，袖子也是松松地挽到手肘，挂在背后的双肩包同样松松地垂着，几乎抵到了腰，又显得随意散漫。

　　我记得这张脸，尤其是一个多小时前才看过她的照片和个人履历的情况下，对这张“吃苦耐劳”的脸蛋自然印象深刻。

　　陆清水，我脑海中闪过这个名字，再看看李德全比开会前更不好看的脸色，突然觉得有些头痛。

　　这可是我们组的新实习生啊，先不管她怎么会跑到这里来，要是被李德全顺藤摸瓜把满腔火气都撒到我们这组人的头上就不划算了，我迅速权衡了利弊，再瞄了眼无知无觉的裴三，暗暗叹了口气决定自己出头把这个陆清水接下来。

　　然而计划总赶不上变化，没等我准备好说辞，陆清水倒是比我先一步动作了。

　　只见众目睽睽之下，陆清水对着大发脾气的李德全咧嘴一笑，白皙的圆脸盘像是个被搓扁的面团似的，一时就往横里发展了不少，“我以为你们等我实习呢。”

　　我又愣了。

　　会议室里登时鸦雀无声，不知道是谁往我腿上掐了下，痛得我差点哎哟出声，低头一看，那手竟然是我自个儿的，大概是惊吓过度，我还模模糊糊地记不起刚才发生了什么。

　　再一抬头，陆清水那姑娘正咧嘴笑着，对面的李德全配合地露出呆愣的表情，我回过神来，总算是想到刚才陆清水那惊世骇俗的初次登场。

　　闪亮，太闪亮了。

　　跟李德全公事五年，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李德全这种被雷劈傻了的神情，假如事后李德全反应过来了要给我吃一顿瓜落，就这画面还真值得回票价。

　　我以为你们等我实习呢，我默念着她刚才说的话。

　　她以为你们等她实习呢……就眼下这情形这地点还有这一大圈人，陆清水能半点不结巴地说出这句话，这等勇气连我都自叹弗如，我心想。

　　就在我出神的时候，也不知道是谁先反应过来，谁先闹出了第一个动静，会议室里近乎凝固的空气再度流动起来，前面训话的李德全也重新换上了那副严肃的面孔，但气势却不复先前，说起话来也软和不少，“实习生啊……前台没告诉你去哪个组的办公室里等着吗？”

　　陆清水笑眯眯地回答：“说了，但是办公室门锁了，我进不去就过来旁听了。”

　　我表面上平静得几乎面无表情，心里却有个小人不断为这个胆大包天的姑娘嗷嗷叫好，只见李德全喉头滚动几下，最后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他挥挥手说：“行了，你到门口等会儿，我们马上就结束了，你再跟着回办公室，剩下的就交给你们组长安排了。”

　　陆清水无比爽快地答应，一脸灿烂地笑着退出了会议室。

　　她一走，会议室里又一次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大多数人都低着头，只有我们组里的人还在互相交换着眼神或者无言地对口型交流，裴三生怕撞上李德全的枪口，连连瞪了好几个人才勉强让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我瞧着裴三紧张得快冒汗，顿时觉得有些对不起他，因为除了他，其他人都知道陆清水就是我们组的新实习生，还是我凭着眼缘挑上的，要是连带着他也被训了，我难辞其咎。

　　本以为李德全会大发脾气，没想到陆清水离开之后，李德全只是草草地说了几句，点了大头组数据上的失误，又简单计算了下可能造成的损失，让所有人以此为戒，居然没有半句废话地结束了这次早会。

　　李德全一走，其他人总算缓过气来，原地休息了会儿就纷纷离开，老尤裴三接了隔壁的烂摊子，索性趁机会商量新案子工作分配的事情。

　　会议室里走空了大半，剩下两组的人都在聊天，我翘着腿坐在角落里，百无聊赖地和老六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你们不回去吗？”

　　快被人遗忘的陆清水站在门口。

　　裴三下意识地反问：“你是哪个组的实习生？”

　　陆清水笑眯眯地把档案递到裴三和老尤面前，“我叫陆清水，请问谁是裴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