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师》暮闻歌

8、八

　　御花园里的霜菊斗艳，丹桂飘香，历泯游过之后，龙心大悦，立即下旨，邀百官共赏“御园秋色”，而此时，北方夷狄萨伊族暗中操兵演武的密报已经送到了历泯的案头，只是朝廷上无人得知，消息被封锁得严严实实。
　　御园秋色自然是人间胜景，桂花蜜酿入了喉，一篇应时应景的诗文佳赋便跃然纸上。
　　顾行知跟在历泯身边，寸步不离。
　　所有人都不说，但是所有人都明白，自从上次清洗“琼林案”余党后，朝中便空出不少位置，其中不乏肥缺。遇上这难得的机会，谁不是攒足了劲，想在皇上面前露露脸，若能得到赏识，今后的官途便通达许多。
　　顾行知有些莫名的烦躁，这些官场的曲折他早看得一清二楚，按理说就和吃饭一样稀松平常，可是现在看到那些人或谄媚或假清高的模样，听到那些歌功颂德的诗词文章，却觉得浑身不得劲，不由得想起了清园的琴声，想起了清园的琴师。
　　这一天，君臣共欢，一派祥和。
　　微澜殿里点上了沉水香，历泯斜倚在软榻上，屏退左右，单留下了顾行知。
　　“皇上，要不先回寝宫歇会儿？”
　　历泯闭目养神，嗓音地带着倦意：“顾行知，你觉得今天游园气氛可好？”
　　“好。”
　　“朕也觉得，”历泯嘲讽地笑了一声，“可是，如果他们听说了北方的萨伊族正在操练兵士，准备对我朝动武，你觉得还会这么好吗？”
　　“萨伊族休养生息二十几年，居然还要再战，他们就不怕再被彻底打败一次？”顾行知皱紧了眉头，萨伊族虽然是个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族，但是民风彪悍，真的打起来，朝廷的军队也不会好受。
　　历泯叹了口气：“秋天正是它们的力量积蓄最多的时候，牛羊贴膘，战马肥壮。密报已经送来了，朕估计他们会在立冬前出兵。”
　　顾行知单膝跪地道：“远赴刀山火海为皇上分忧！”
　　历泯笑道：“刀山火海？你太抬举他们了。起来吧，需要你分忧的时候，你别推辞就好。”
　　“为皇上分忧是臣子的荣幸，怎么会推辞？”
　　“你可要记得自己这句话啊，朕也替你记着。”
　　“为皇上分忧，臣万死不辞！”

　　在顾行知的印象中，历泯对局势的预估有着从来就没有错过，这次也不例外，果然霜降那天，北方传来了萨伊族出兵扰边的消息。
　　征兵、征粮一早就在进行，只是从暗处搬到了明处，扩大了范围，加强了力度。北方边线的四个郡县源源不断地往前线输送着物资和士兵。战局明朗，谁都不怀疑萨伊族横不了不久就会夹着尾巴逃回老家。
　　顾行知没有由来地觉得不安，并非是惧怕战火，只是单纯地不安。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几乎无时不在，唯有余暮归的琴声才能让他暂时抛开。
　　清园如旧，残月如钩。
　　顾行知躺在余暮归的床上小憩，在悠扬婉转的琴声中昏昏欲睡，忽然听出琴声中泛出了几分悲伤的意蕴。
　　“余暮归，”顾行知迷迷糊糊地唤着，“悲秋伤身，适可而止啊。”
　　“我不是悲秋。”余暮归按住了琴弦，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
　　“不是悲秋是什么？”顾行知打了个哈欠，坐起来，浑身舒坦。
　　“我听说，萨伊族和我们开战了。”
　　顾行知一愣，随即点点头道：“你都听说了啊？嗯，是开战了，但是我们占优势，这场仗很快就会结束的。”
　　“不管什么时候结束，打仗就一定会死人。北荒的人，是最先上战场的。”
　　“他们为了保家卫国而战死沙场，这是每个士兵的荣耀！”顾行知昂首挺胸，目光如炬。
　　余暮归望着顾行知，有些惊讶。
　　顾行知大步走到窗边，转身看着余暮归，指着院中的古松道：“你看，男儿当如此松，顶天立地，无惧风霜！如果皇上能派我出征，我一定会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
　　余暮归眼眶有些发热，低下头轻轻地弹了起来，琴声一改之前的婉约轻柔，铮铮如铁，猎猎如风，翻飞的指尖奏出一派金戈铁马的雄壮，仿佛能看见两军短兵相接，厮杀咆哮。
　　顾行知满脸震惊，他从不知道余暮归心中竟有这样一番情怀，可就在他被引得气血激荡时，琴声陡转，金鼓顿收，几声鸦鸣，奏出一曲悲歌，如泣如诉。琴声在他眼前展开一幅荒凉的画面——千村万落生荆杞，青壮埋没随百草。
　　余暮归的声音在哀婉的琴声中幽幽地响起：“北荒虽远，却是生我养我的故乡，它遭战火蹂躏，我怎么可能无动于衷。顾行知，我知道很多人和你一样，像借此机会建功立业，但是你可想过，一个人死在战场上或许无足轻重，但是对这人的家人来说，却是塌了一方天！”
　　顾行知看着余暮归的脸，缓缓地说道：“你的家，在北荒，若是北荒不安定，我又怎能放心送你回去？”
　　琴声一滞，余暮归抬起头，对上了顾行知深邃而热烈的目光，脑子里顿时空白一片。
　　顾行知走到桌前站定，直视着余暮归道：“他日我若率兵上战场，必会全力杀敌，保北荒安宁！战死之人和他们家人的怨念、仇恨，由我承担！”
　　余暮归的双手放在膝上，攥紧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