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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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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色斑斓,秋风肃杀。
生辰宴后两个月内,当年“琼林案”的余党一一落网,杀的杀,罚的罚,苏文扬首当其冲。朝廷上下又经历了一次清洗,前所未有的“干净”。谁都没想到,皇上会在这种时候翻旧账,更没想到,皇上的手腕竟如此强硬。
议政殿。
顾行知看着历泯翻完最后一页卷宗,默默地往他手边的茶碗里掺满热水。
历泯推开小山一样的卷宗,道:“你想说的话,现在可以说了。”
“皇上生辰宴那天,其实是演了一场戏,凭着余暮归的一手琴艺和酷似其母的容貌,查看百官的反应。那场戏十分高明,是我太愚钝,才一直没明白过来。”
历泯摇摇头:“不是你愚钝,而是你心里另有所系。”
顾行知犹豫了一下,道:“皇上,现在尘埃落定,余暮归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能否请皇上将他放了。”
历泯笑了笑:“你倒是直言直语。我把他赐个苏文扬那晚,听说你去了尚书府,第二天他就失踪了,你怎么认定他在朕的手上?”
顾行知愣了愣,走到案前,双膝跪地,伏拜道:“皇上,我视他为兄弟,引以为知己。他为皇上解除‘琼林案’余党之忧,还望皇上开恩,放他一条生路!”
历泯沉默许久,却没有像顾行知想象中那样撒下怒火,他只是略有些疲惫地指着门口,音调平直地道:“你可以回去了。”
顾行知看了看历泯的脸色,话到嘴边又咽下,行了礼,退出了议政殿。
……
顾行知回到府里,吃过晚饭便准备去清园,这已经成了习惯,就算知道清园已无人,还是改不过来,他觉得大概这辈子都改不过来了。
推开门,古松依旧郁郁葱葱,松下却没有那张琴,也没有那个人。
忽然一声剧烈的咳嗽从房中传来,顾行知不假思索地冲了过去,却在触碰到门扇的瞬间,猛地停了下来,这一次,还会是幻觉吗?
顾行知犹豫了片刻,还是忍不住轻轻推开了门。
床上,躺着面色惨白的余暮归。
顾行知走过去,脚步轻得几乎感觉不到,心跳却如战鼓重擂。
时间忽然变得极慢。
议政殿的阴影中,一个人影浮现出轮廓:“皇上,事已办妥。他已急召太医。”
历泯揉着额角,动了动手指,影卫悄然消失在了阴影中。
“顾行知,你是朕的御前带刀侍卫,别忘了自己的本分。”历泯喃喃自语。
中秋。月色如水,晚风微凉。
清园的庭院幽静如故,只是房里多了一盏灯,多了两个人。
余暮归半卧在床上,腰下垫着枕头,身上盖着两床棉被,枯瘦的手却依然冰凉。
顾行知坐在床边,厚实粗糙的大手里拖着一只精致小巧的白瓷碗,里面盛着热气腾腾的小米粥。见余暮归已经咽下了刚才那勺,又送上一勺。
余暮归轻轻摇头,不再张嘴,扭头去看窗外的月色。
顾行知把勺子放回碗里,腾出手给他牵了牵被子:“小米粥养胃的,多吃一点吧,等你把胃养好了,才能恢复得快些。”
“顾行知,”余暮归抿了抿嘴唇,“不要对我这么好。”
“我不对你好,谁对你好!”顾行知把碗放到桌上,回来握住了余暮归冰凉的手:“要不是你还没好利索,我们现在就应该在院子里赏月喝酒了,所以,就算是看在我对你这么好的份儿上,你也该快点好起来啊。”
“我好了,你能送我回北荒吗?”
“你说什么!”顾行知大惊,握住余暮归的肩膀道:“你怎么会这样想?那里是流放犯人的地方啊!”
“我知道,可是我是在北荒出生的,是在北荒长大的,那里是我的故乡。”
“胡说!你父母都是京城的人,你的故乡在这里!”顾行知莫名地心慌。
“你觉得,我能把这里当做故乡吗?”
当然能!顾行知心里说着,却没发出声,他在余暮归淡淡的目光注视下,竟然无法理直气壮地说出这句话来。余暮归的目光越淡,他越觉得心慌,仿佛下一秒这个人就会消失。
顾行知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把余暮归抱进怀里,想用力地抱紧他,那就他就不会消失,可是却不敢用力,怕他在消失之前就碎掉。余暮归“失踪”的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他连一个字都不肯说,但是顾行知闭上眼睛也能猜到,密刑里那些不伤皮肉手段,无非就那几种,可是任何一种都足以让人生不如死。
京城,是余暮归的噩梦。
“顾行知,我想回家。”余暮归的声音落在顾行知的心里,伤痛透骨。
“好。”顾行知咬着牙。
余暮归闻着顾行知身上淡淡的皂角味,轻声道:“其实北荒很好,原野连天,远山连绵,就连风都比京城的潇洒自在,真的,很好。”
顾行知摸了摸余暮归的头,努力让自己轻松一点:“等你好了,我送你回家。”
“我要是好不了,你把我烧成灰送回北荒吧。”
“余暮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