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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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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澜殿本是历朝皇帝午睡的地方。历泯没有午睡的习惯,处理政务累了便到这里稍作休憩,倒也自在。
历泯一边看着棋谱,一边和自己下棋,一枚棋子正要落下,转手又丢回了盒子里。
“顾行知参见皇上!”
“免礼。”历泯笑了笑,“不是说了,朝堂之下不必行大礼吗?”
顾行知起身笑道:“我领了人过来,还是要以身作则的。要让他进来吗?”
历泯点点头,一会便看见余暮归抱着琴,步步小心地走了进来。
余暮归跪在地上行礼,历泯点点头,却没让他起来。
“余暮归,你可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
“回皇上,草民是罪臣之子。”
“顾行知说,你虽然没读多少书,却弹得一手好琴。”
“草民无知,顾大人谬赞。”
“余暮归,既然你来了,就弹一曲给朕听听,若是真有几分本领,朕便让你进御乐坊做个琴师,也算是人尽其才,如何?”
“谢皇上隆恩。”
“起来吧,弹首你最拿手的。”历泯拿起茶碗,看见顾行知站在一边,站得倒是像模像样,就是眉眼里满是藏不住的笑意,不禁笑着摇摇头。
琴声响了起来,历泯正要放下茶碗,身体不可察觉地顿了顿。
余暮归弹得专注,顾行知一开始听得入神,忽然注意到历泯的脸色有点不对,倒不是不高兴,但是不是高兴,像是在看着什么遥远的东西。
曲终一记颤音,顾行知轻轻地咳了一声,余暮归和历泯同时被这一声从各自的世界里惊醒。
历泯满意地点点头道:“这支曲子我曾听人弹过,后来才听说,除了你娘,御乐坊的琴师无人能奏,没想到时隔多年,还能再听到。顾行知,过两天你就把他送到御乐坊去。”
“遵旨!”顾行知想了想,问:“那他的身份……”
“我登基时大赦天下,他也应该在赦免之列,若不是为了彻查旧案,也不用软禁他这么久。从今天起,他就是无罪之人了。”
顾行知瞪了一眼还在发呆的余暮归:“还不赶紧谢恩!”
“谢皇上隆恩。”余暮归跪在地上,屈身叩拜。
“行了,我还有政务要处理。顾行知,你先带他回去,安排一下。下个月的生辰宴上,我希望能看到一场精彩的表演。”
“遵旨!”顾行知那藏在眉眼里的笑意终于忍不住显露出来,带着余暮归离开了微澜殿。
历泯轻笑一声,揉了揉额头。
顾行知交了班,回了府,却看到清园的古松下,余暮归拨弄着弦上的月色。
“怎么,皇上忽然赦免你,你就高兴得现在还没回过神?”顾行知笑着走过去,放下一包点心和一壶酒,道:“看,我带流芳轩的千层酥片和知味亭的翠竹酿来给你庆祝了!”
余暮归把琴往边上挪了挪,掂起一片千层酥片道:“你觉得我是高兴傻了?”
“要不你怎么一副呆样?”顾行知和余暮归混熟了,只当是多了个弟弟,私下说话口无遮拦。
余暮归笑了笑:“你觉得我为什么高兴?”
“嘿,当然是皇上赦免你了啊,还有什么比这更高兴!”
“我有什么罪?”
顾行知愣了,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
余暮归把千层酥片塞进顾行知嘴里,看着他:“我是在爹被流放两年后才出世的,难道只因为我是罪臣之子,就天生有罪吗?难道是我自己心甘情愿投胎做罪臣之子的吗?大赦天下,为什么大赦天下的时候我没有死!为什么要把我关进天牢那种地方!现在说赦免我,凭什么赦免我,凭什么!”
顾行知吓得心惊肉跳,被千层酥片噎得说不出话,跳起来一把捂住余暮归的嘴,见他还要说,直接把他整个人锁在怀里,不敢让他多说一句。
第一次看见余暮归的哭,他不说话的时候,眼泪就那么无声无息地流着,看得人揪心。
顾行知咬牙切齿地咽下了千层酥片,沉声道:“不凭什么,就凭他是皇上,他是天子,他是九五之尊!你没有罪,但是你再说下去,就罪不可恕了!余暮归,我知道你委屈,以前的事不要再想了好不好?想了没用,只会让你自己难受。”
余暮归不再挣扎,眼泪却流得更厉害了。
顾行知松了手,把人抱进怀里,他以为牢里的事情余暮归已经忘了,可是今天才知道,哪里是忘了,根本就是扎进肉里去了,所以皮面上才看不出来。这扎进去的刺,怎么办?留在肉里,疼,拔出来,更疼,更何况,还不知道怎么拔。
余暮归没再说话,脑袋埋在顾行知的怀里,默默地哭着。
顾行知觉得自己不管会不会拔刺,这会儿也该说点什么先安慰着,再这么下去,总觉得余暮归能哭成人干。
“那……余暮归,渴不?喝点?”
余暮归点点头,抱着那瓶翠竹酿,真跟喝水似地咕噜噜往下咽。
如果不是浓烈的酒味飘出来,顾行知几乎要认为自己买了假货,壶里装的是茶水。
“这酒烈,别喝那么多,余暮归,我说你,”顾行知急了,话头一转,“你好歹给我留点啊!这酒贵着呢!”
“哼,小气!”余暮归这次倒是听进去了,满脸不乐意地把酒壶塞进顾行知手里。
顾行知哭笑不得,晃了晃酒壶,只剩小半壶了,借着月光看见余暮归脸上润开了红晕,水光闪动的眼里带了几分迷离,问道:“喝醉了?”
“早着呢!”
看来是真醉了。顾行知把剩下的酒倒进喉咙里,地道的翠竹酿,够烈,却带着一抹清香。
余暮归挂在顾行知的胳膊上,哼了两声:“我娘就是御乐坊里的,我就要子承母业了,你……你高兴不?”
“高兴!”顾行知以为余暮归又要说什么不当的话,却没想到他冒出了这句。
“我高兴,可也……不高兴!我去御乐坊,要管吃住的吧?”
“当然,还有俸禄可拿,如果平时练习勤快点,皇上太后一高兴,还能赏更多。”
“那我什么时候搬过去?”
“过两天我就把这事给办了,你别急。”
“我不急!可我去了御乐坊还能出来不?还能来这儿不?”
“按理说,是不行的,进了御乐坊你就是内宫的人了,要学规矩,要练曲子,忙起来也没时间到处跑。不过我是御前带刀侍卫,御乐坊演奏的时候,我应该都会在场,好好干啊!”
“顾行知……”
“不舒服了?是不是想吐?”顾行知忙把余暮归往院子边上领。
“顾行知……”
“我在呢,难受了吧,谁让你喝那么急,哎,我没怪你,你怎么又哭了,我说你抢酒喝是说笑的,你别当真,我就是看你难受。”
“顾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