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师》暮闻歌

3、三

　　历泯听着顾行知的报告，忍不住笑出了声：“让你换个地方关着，你就给弄到自己家里去了？不嫌麻烦？”
　　顾行知哭笑不得：“要是个皮实点的还好办，那小子像是碰一下就会碎似的，麻烦得要命。不过这几天退了烧，精神多了。没想到他爹没教他多少典籍，她娘倒是教出了一手好琴。”
　　“他会弹琴？”
　　“不是会弹琴，应该是精通。等他彻底好了，我把他送宫里来，给您表演一番？”
　　历泯看着顾行知，若有所思，微微颔首道：“不急，先让他在你那儿养着吧，等你们混熟了再说。”
　　“皇上，养着他完全没问题，但是让我跟个没嘴葫芦混熟，实在有点……”
　　历泯正色道：“顾行知，这不是跟你商量，是圣旨！”
　　顾行知挺直了腰板，响亮地应道：“遵旨！”
　　历泯摆摆手：“先回去吧，这事儿给朕办好了，重重有赏！”

　　清园十分僻静，但是食宿无忧，余暮归在这里只能算是被软禁。
　　顾行知走在去清园的路上，远远听到了余暮归的琴声，心里的烦躁渐渐消失，灵台一片清明。前些天查过余家的卷宗，才知道余暮归虽是庶出，但他的母亲是当初御乐坊的头牌琴师，想到这一出，不觉有些惋惜。
　　推开清园紧闭的大门，琴声戛然而止，弹琴的人已经起身站直，低眉顺眼地垂着头。
　　院子里树木繁茂，鸟语声声，中庭的古松下用是一组用木桩做的桌凳，桌上摆着一张古琴，这是余暮归从北荒带来的，应该是他母亲的遗物。
　　顾行知想起了“圣旨”，搓了搓手，干咳一声，走到余暮归面前：“坐下。”
　　余暮归老老实实地坐下，仍然低着头，目光落在那张琴上。
　　顾行知总觉得余暮归看上去很温顺，但是骨子里透着倔劲，这种感觉在他清醒的时候一直都存在，不温不火地流露着。
　　“这琴是……”顾行知开了个头，正要去拨弄琴弦，手背突然一凉。
　　余暮归几乎同时抓住了顾行知的手，两只手停在离弦半寸的地方。
　　余暮归的力气对顾行知而言，小得可以忽略不计，但是顾行知却有种莫名的阻力，特别是当他对上余暮归的眼睛时。
　　余暮归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小，面容只能算是清秀，但是那双眼睛却让人心惊。
　　顾行知多次历经生死之战，还从未有过这种心惊的感觉，仿佛严冬的清晨，推开窗，竟看见满园姹紫嫣红。
　　“这是我娘留给我的。”
　　顾行知第一次听到余暮归的声音，柔和，带着一点沙哑，像初夏的风。
　　“我没别的意思。”顾行知打算收回手，心念一动，手腕一翻，反将余暮归的手握住。
　　余暮归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手，却被抓得纹丝不动。
　　顾行知看到余暮归眼里的慌张，莫名其妙地冒出了几分快意：“我是想看看，什么样的手才能弹出那么好听的琴声，我这样的手大概是一辈子都弹出来了。”
　　余暮归一滞，顾行知见好就收，不动声色地放开了他的手。
　　“娘说，琴是用心弹的，有心，总能弹好。”
　　顾行知瞄了余暮归一眼，心里一乐，这小子该不是以为误会了我，觉得不好意思了？赶紧趁热打铁，谨遵“圣旨”跟他拉拉关系！
　　“我这舞刀弄枪的手，就算有心，估计也使唤得不利索，人各有所长嘛！你都会些什么曲子啊？会弹青莲调吗？”
　　“青莲调？娘没有教过。”
　　顾行知有些失望：“是我家乡的曲子，好多年都没听过了，我以为你会。”
　　“你要是会唱，我或许……或许能弹一弹。”
　　“真的？那太好了！”顾行知也不管园子外面有没有护卫丫鬟，敞开嗓子就唱了起来。
　　余暮归有些意外地看着顾行知，这个五大三粗的武将竟然有一副难得的好嗓子。
　　顾行知很久没唱过歌了，若不是今天把话绕到这上面了，还不知狗年马月才想得起这一茬。感觉到余暮归很认真地听着自己唱，心里抖了抖，唱得更欢实了。
　　一曲终了，余暮归抿着嘴，抬起手在琴弦上拨了拨，勾了勾嘴角，一曲青莲调便在他之间流畅地飘荡出来。
　　顾行知失了神，他第一次看到余暮归的笑容，虽然只是淡淡的浅浅的一笑，却像一只手戳在了他的心窝子上，在牢里见到他的情形，如瞬间轰塌的山，砸得他无力招架。
　　“有什么地方弹错了吗？”
　　顾行知猛然意识到自己严重走神，忙道：“你撒谎了吧，弹这么好，肯定是会弹的！还说没听过！”
　　“我没撒谎，”余暮归不服气地辩解道，“这么简单的调子，我要是听一遍弹不出来，才叫丢人！你要是不相信，再唱首……唱首你自己编的好了！”
　　顾行知彻底愣住了，余暮归居然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那眼神前所未有的精神。这么多年了，还是头一回有人这样跟自己叫板，心头一热：“唱就唱，你听好咯！”
　　这个午后，阳光透过古松的枝叶，像散开金色的丝线。古松下，歌声和琴声交替响起，最后合成一片，带着淳朴的民风，夹杂着初夏的微热，缱绻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