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师》暮闻歌

2、二

　　贞宜元年，齐朝第四位皇帝历泯登基，继承大统，大赦天下。
　　历泯忙里偷闲，在议政殿后的凉亭里喝着茶。
　　一阵稳健迅速的脚步声传来，历泯不用看也知道是谁，放下茶碗道：“顾行知，大赦的事情遇到麻烦了？”
　　“皇上，你已经知道了？”顾行知知道历泯向来料事如神，倒是并没觉得太意外。
　　历泯笑了笑：“说吧，是什么事，连朕最倚重的御前带刀侍卫都觉得棘手。”
　　“十七年前，因‘琼林案’被发配到北荒的余翰林一家，如今只剩一子，现年十五岁，本该赦免，但是因为‘琼林案’牵涉极广，虽然当时结案，但是有些事情……”
　　历泯起身，踱步走向顾行知：“那孩子现在在什么地方？”
　　“已经带回来了，暂时关押在天牢。”
　　“先换个地方关着吧，”历泯顿了顿，“终究是个孩子，别为难他。”
　　“是！”
　　历泯负手而立，看着顾行知远去的身影，在脑海里找到了“琼林案”的始末。那是前朝最大的一起结党营私案，党首早已斩首问罪，株连九族，此外受牵连的大小官员多达百人，前任翰林余光廷便是其中之一。
　　余光廷门生众多，掺和在“琼林案”里的足有十几个，其中一人还是党首之一，他自然脱不了干系。余光廷是个迂腐的读书人，典型的硬骨头，驴脾气，他念及此门生一片孝心，帮他藏匿父母，结果罪上加罪，被永远发配到北荒。
　　历泯微微皱眉。余光廷被发配的时候，“琼林案”只是表面上了结，实际上还有党羽未被抓住。后来才知道，余光廷手里握着一份名单，但是谁也没能撬出来，正逢夷狄大举侵犯边境，此事便暂时搁下了。如今大赦天下，余家却只剩了一个在北荒出生长大的独子，难怪顾行知犹豫不决。
　　光线晦暗的天牢里充斥着馊臭的气味，顾行知虽然不是第一次来，但仍然觉得十分厌恶。
　　一个狱卒点头哈腰地领着顾行知走下了长梯，打开了牢门，第二个囚室里癫狂的喧闹声顿时安静下来。
　　前面的六个囚室都是合关犯人的，一个囚室最多的时候能关十几个人。第二个囚室里关着九个犯人，一个个衣衫褴褛，眼里却带着不同寻常的狂热，像是还没从兴奋中冷静下来，其中还有着试图隐藏起来的不满。
　　顾行知走到了囚室前，这才看清墙角蜷缩着一个人，正瑟瑟发抖。□□的身体上青紫成片，旁边散落着破碎的布片。
　　狱卒战战兢兢地解释道：“顾大人，那……那个就是余暮归。单人囚室没有了，只能暂时把他关在这里，牢里这些事，您……您也是知道的，我……那个……”
　　“把他收拾好，”顾行知面无表情地打断了狱卒的话，目光瞄了一眼那几个犯人，冷声道，“收拾好了，把他带到刑室去。”
　　墙角的那个人忽然不动了，瞬间僵得像块石头。
　　顾行知在刑室门口看到了余暮归，那么一个瘦弱单薄的少年，套着宽大松垮的囚衣，每一步都走得极其艰难，像是随时都可能被沉重的刑具压垮。
　　狱卒一件顾行知站在门口，以为他等得不耐烦了，连忙使劲推搡了余暮归几把，对顾行知赔笑道：“顾大人，这小子怕得厉害，拖拖拉拉的，让你久等了。”
　　顾行知没理会，举起一张文书道：“你们家大人已经签了这个，我现在要带他走。”
　　狱卒一看，的确是移交犯人的文书，虽然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也不敢多问，赶紧道：“小的这就把人给送您送……”
　　“不必了。”顾行知不想再看那狱卒的脸，特别是那谄媚得让人恶心的表情。
　　狱卒不明所以地看着顾行知带着犯人上了马，半天才反应过来，是不是应该把刑具钥匙先交给他，要不怎么玩？

　　顾行知策马回到了自己的府上，提着余暮归下马，径直把他带进了闲置的清园。
　　关上门的那一刻，顾行知看到余暮归又抖了一下，极不习惯地压低了嗓音道：“我不会害你，但是也不是来救你的。这是在我的府上，你逃不掉，要想不受罪，就好好待着，明白吗？”
　　余暮归点点头。
　　顾行知看了看余暮归，从腰间摸出一根铁丝，轻车熟路地帮余暮归卸下了刑具。
　　铁具撞在地面的声音响起的刹那，顾行知看到余暮归猛地抬头，与他对视，眼睛里没有预料中的感激，而是充满了恐惧和哀求。
　　顾行知顿时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无处发泄，想拍拍余暮归的肩膀，余暮归却在他伸手的那一刻蹲了下去，整个人蜷成一团，一点一点地往墙角蹭。
　　“我说过不会害你，在这里也没有人敢伤害你。我去让人给你送点吃的过来。”顾行知轻轻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余暮归听到关门的声音，悄悄地抬起了头，悄悄地淌下了两行泪。
　　顾行知回来的时候，看到余暮归还是那副蜷缩在墙角的姿势，示意小厮把饭菜放在桌上。
　　小厮放下食盒，转身离开时不忘轻轻地关上门。
　　“吃……”顾行知一打开嗓子又觉得不妥，调子骤降，“吃饭了。”
　　墙角的人没动静。
　　顾行知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心想这小子还是受不住折磨，就这么咽气了吧。心里一急，把人从地上捞了起来，只觉得触及之处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