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第七章 ...
-
体内骤然升起一阵寒意,苏南不由得开始剧烈地咳嗽,少时,绯红的血从苍白的指缝中缓缓渗出。唐遁叹息一声,起身给他送来一方素帕并一杯熟水。
苏南盯着掌心处的艳色,笑了一下,用手指蘸着鲜血,在旁边的供词上按上了手印。接着他才端起水漱了漱口,又用绢帕擦净双手,就像他仍身在勤水司内,整理条案上的文书一般的仔细。
因为圣上有旨意,不允许唐遁对苏南用刑,因此,唐遁只得把苏南软禁在京郊的别院中。苏南看到了陈欢庆和衢州主事所写的供词,两人在里面供述的内容相符,都说是苏南是衢州一案的幕后主使。
他表面上与王概况交好,麻痹其人之心,与其摊分小利润。而暗地中,他串通衢州国库仓部主事、衢州主事,在勤水司机、衢州国库、衢州官衙内都备下真假两套账册,私自从衢州水利银子中套取大笔的银子。可怜王概况还不知道,自己被苏南利用,这几年在衢州水务银子一共也就私挪出十余万两,而高达近三百万两的白银俱都借着调拨衢州之名,半路打了返程回到身在京城的苏南之手。
不想半年之前,苏南在朝堂上率先对王概况发难,将其贪污一事揭发出来。王概况才知道,自己背负的竟然是贪污三百万两的罪名。
苏南是何等精细之人,以至于辅政院数次派人审核,俱都未发现其中的手脚。
此次若非唐遁抓到他们在账目外面所犯下的一个小纰漏,则王概况之死,已成定局。
唐遁看到苏南画押,长叹道:“圣上不允许我对你刑求,苏供勤若是咬紧牙关,抵死不认,我亦无法。”
苏南把绢帕叠放在一旁,道:“我是畏死的人么?”
苏南将手边的供词向唐遁一抛,面有蔑色:“不怕唐承制不信,莫说你手上有两份供词,就是有两百份这样的供词,我苏南亦可脱罪。只是,你我都明白,圣上说不要刑求,并不是为了保护我,而是怕我辜负君恩,牵扯出别人来。”
苏南和唐遁都很清楚,这个别人正是东宫。
苏南所截流下的三百万全部用以资助东宫结交诸侯,或者收买各方权臣。没有庞大的朝堂势力支持,即便是东宫也处在风雨飘摇的境地。不仅他二人,圣上对此也是心如明镜,因此,圣上本意就是衢州案查到苏南一层就可以了结,以此告诫东宫,暗地收买人心的行径终是难逃法眼。
苏南明白,如若自己苟且不死,始终都是东宫项上之剑,亦是辜负了东宫对他的知遇之恩。所以,这场官司,输的人不是苏南,而是东宫太子党;赢的人亦非唐遁,而是帝党。
唐遁道:“我知道苏供勤是个重情之人,即便是你诬陷王概况也事出有因。你与他之间表面上称兄道弟,实则你与他有深仇旧恨,因为他害死了你的老师宋轻云,也就是馨甜的父亲。”
苏南突然抬起眼,盯着唐遁问:“是她告诉你的?”
这是个事情只有他们两人以及东宫知道,当初,东宫极力阻拦苏南与馨甜成婚,正是怕如果她是身世暴露,则王概况党羽就找到了苏南的致命伤。
唐遁否认道:“有一次她写诗,我看到了。”
那次两人打赌,他看到馨甜在写“翠袖轻拢半遮面,云鬓娇羞伊人艳。”一句时,在 ‘轻’‘云’两字上各减一笔,就已经推测出她是为了避父亲名讳。唐遁拜托到了圣上,才将她父亲旧日之案卷翻了出来。
唐遁问苏南:“当时你与王概况联手向辅政院举报宋轻云的过失,估计也是被迫的吧?”
苏南猛然开始咳嗽,肩膀急促地颤动,像是就要将这具躯体颠簸要散才罢休的样子。等到他平复下来,开口第一句话:“其实,先师全无过错,他是在替我的承担罪责。也可以说,是我害死了他。”
宋轻云接到御泉山修筑工程的时候,馨甜尚小,而苏南才十六岁。他虽然只在宋轻云身边学习三年了,但已经小有所成。
工程主事王概况与宋轻云素来不睦,经常借故克扣工程款项,引得宋轻云见之既厌。一次,宋轻云让苏南去给王概况送工程图,以供御览。苏南边走边看,突然发现图上有处不妥,一个水渠逆着地势而弯起,他赶紧回房用笔修直,此后再送递给王概况。
苏南虚弱地说:“我那个时候太小,听到有人夸我精细持重,我就难免轻狂起来了。”
先帝看到此图后,勃然大怒,责问勤水司官员,为何要将他原定的九曲龙渠给设计成八曲。王概况在一旁挑唆,说不杀此人,难正天理。
消息传来,宋轻云对苏南道:“我是你的老师,你的失误尽由我来承担,你不要枉送了性命。你赶紧去王概况那边,向他举证此事皆系我一人所为。我还有一女,你无论如何要保全她。”
苏南陪着王概况走入辅政院的那一刻,就已下定要杀他的心意。可笑,他却由此开始格外的信任苏南。这几年在苏南处心积虑的算计中,他犹未知晓。
----------------------------------
此时,有人来报,赵家小姐正在门外,闹着要见苏南。
唐遁转头看苏南,似在征求他的意见。
苏南却起身走到窗前,负手而立。唐遁见此,长叹一声,提着襟袍出了房间。
赵冬雪和一个侍女站在外面,两人俱是头戴雪笠,轻纱罩面。唐遁不由感慨,难得赵太傅还生养了一个知情懂理的女儿。
唐遁告诉赵冬雪,苏南拒绝相见。
赵冬雪急了,高声喊道:“苏大人,你今天务必要见我,如果不见我,你一定会后悔的!”
唐遁劝阻她:“他这是为了你好,他不想再牵连旁人。”
赵冬雪和她身后的侍女一齐跪倒在唐遁面前:“让我们见面吧,如果他知道……知道是谁来了,必然会相见的。”
唐遁坚定地摇摇头,轻轻道:“他不愿意,你也不要强求。情薄缘浅,小姐自珍。”
他紧抿着嘴,顿了顿又道:“苏供勤已经认罪,他自请沉潭,三日后,在御泉山流碧潭……你那时来送他,或可一见。”唐遁心下一软,更多的话再无法出口。
赵冬雪和侍女闻言,肝胆俱裂,两人不约而同发出惊呼。
----------------------------------
天罗香莲车中,馨甜强忍住自己的悲伤,将赵冬雪搂在怀中,安慰她道:“还有三天时间,我们还可以想办法。”
昭阳正殿和东宫也正在为营救苏南,在圣上面前努力。馨甜坚信,苏南绝对不会干那些蝇营狗苟的事情。唐遁必定是刑求逼供,才让他屈招。
赵冬雪面如纸色,嘴唇铁青,颤抖不语,转瞬又大哭起来,恍惚地说:“怎么救啊?还能找人替他死么?”
这句话突然提醒了馨甜,她在脑海中将前后细节重新理了一遍,她抓住赵冬雪的身子使劲摇起来:“你说得对,我们就按你的办法行事。”
赵冬雪瞠目结舌,愕然地问:“宫人,你是不是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