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旧事》陆安黎

2、part2二零零九

　　唐姿知道只要活着的人，他们总是可以遇见的。他们的交集也不会一辈子都被囚禁在一张照片里头。

　　莫子说：“上大学就是换个地方瞎混。联谊就是找个伴儿陪你瞎混。”

　　唐姿对此深以为然，却依旧执迷不悔。但她却是一个奇怪的联谊女王，总是早早到场，然后一个一个认真地审视进来的人，看完了就收回目光一杯一杯自顾自地喝着酒，整场下来话不多过三句。

　　漂亮的女孩儿总是引人注目的，但无论来搭讪的男孩儿说什么唐姿只当没听见-----也可能是真听不见。
　　莫子说唐姿你丫知道去秀水挑真LV的人什么样儿么。
　　更有看不惯的女生直接冷冷的一个白眼翻过去“拽什么啊，不就是脸蛋漂亮点儿么坐那端着端着的装什么圣女啊！外闷里骚，真是个妖精！”

　　唐姿晃着酒杯问莫子：“她说谁呢？”莫子低头：“好像是你。”唐姿微笑着“哦”了一声就跳下吧椅用酒泼了女生一脸，女生短暂的诧异过后气的跳起来指着她鼻子骂：“你干什么你？！”

　　唐姿面容平静，双手摆弄着酒杯：“妖精是好词儿，我当不起，你更说不起。”她顿了顿：“还有啊，我坐那没碍着你吧，至于这么愤世嫉俗的么。谁好看点你就不乐意啊，那你别往脸上扑那么多粉啊。和着酒成条成条往下掉，真是挺让人恶心的。”

　　然后她微笑着凑近她：“难怪这么久都没人来和你搭讪。真可怜。”

　　女生的脸在盛怒之下显现出一种奇异的红色，她紧握着的手飞快地抬起来，莫子一把拉过唐姿往门口带，一边迅速的道歉：“对不起啊她喝多了，大家都是同学算了吧算了吧……”

　　女生虽是骂骂咧咧的但也没硬拦着。
　　唐姿在莫子身后挣扎着回过头去：“哎我说有空好好洗脸啊姑娘…”

　　她们出了酒吧莫子一下子收回手，唐姿一个趔踀，莫子看也不看她：“我有的时候真的不能理解你。”

　　唐姿站稳了后摊开双手无所谓的笑笑：“理解我干嘛去，理解我又不能给你添个伴儿……得得你甭瞪我啊，我去联谊不是为了卖骚，也不是添乱，我在找一个人。”
　　“找谁？”
　　“……不知道。”

　　所以后来在一次联谊中唐姿一改往日冰雪女王的姿态将手搭上了一个叫沈泽的男生的肩膀一起跳了段华尔兹后莫子眯着眼清清楚楚地看见唐姿不动声色的藏在沉静里的兴奋时天知道她用了多大的力气才生生压下拼命上涌的腥甜的血气。

　　她僵硬地转身命令自己一步一步离开，一步一步，不许回头，不许看…屋外寒冷的空气里隐隐嗅出一丝过年的味道。

　　莫子抬起头看星星，天空被风刮得很干净，一丝云都没有。
　　她就这么站在那里，吹着冷风，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

　　沈泽的短信干净利落的发来“分手吧。”
　　莫子忘记了那天后来她是怎么过完的，她记得自己发了疯一样地一遍遍拨沈泽的号码，就好像只为了一遍遍听着话筒里传来的冰冷的服务小姐的声音。

　　那天她把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干了，沈泽始终没有开机，分了手连见她一面都不甘愿。但其实没有，莫子伸手拂过脸上莹润的水渍，她牵动嘴角笑了笑，眼泪是流不干的。

　　……所以亲爱的唐姿，你要找的人原来就是我的男朋友啊。那么辛苦认真地为什么…不直接和我讲呢。

　　唐姿在校外租了间公寓。她做兼职的的钱每月扣了房租水电费生活费后还能剩下很多。莫子以前问过她现在的钱都这么好赚的么，她当时轻巧的回答她对啊对啊卖身钱是很好赚啊，莫子笑骂她天生一张贱嘴，唐姿也笑了。

　　但其实她是认真的。香港有位富商每年要来Z市出差三个月，这三个月里唐姿必须时时陪在他身边。旅游逛街看电影接吻做ai。

　　五月六月七月，一年里最美的时段……好的东西永远也轮不到她，去给一个糟老头子当金丝雀。命该如此。
　　她想着《妻妾成群》里头颂莲对继母冷笑一声：“名分是什么？名分是我这样的人考虑的吗？反正我交给你卖了，你要是顾及父亲的情意，就把我卖个好主吧。”

　　唐姿是自己把自己卖了的，为了钱。她没有继母，她甚至连个父亲都没有。蓝菀死了，她就只剩下一张照片。

　　唐姿在沈泽的面前自始至终展现着表里不一的温顺。他们牵手拥抱甚至接吻，那些时候，她的眼睛里一丝爱的痕迹都没有。
　　爱能干什么，华林冷雾，卿卿戚戚，唐姿嘲弄的笑笑，爱就只能杀人。

　　但她看上去是那么爱他。她骗过了所有的人，沈泽幸福的姿态看在她眼里是那么的悲壮。可她骗不了自己。

　　沈泽简单纯粹，唐姿觉得他就像那年的那条凉凉的河水，能冲洗去自己的污秽与肮脏……而那么巧他又和照片里的人那么相像。唐姿难以拒绝这近似于鬼斧神工的巧合。

　　她有钱，现在又有了伴儿，抠去五月六月七月，她都是规规矩矩干干净净的，唐姿觉得自己跟普通人也没什么不一样……即使有谁也都看不出来。

　　她的人生就像一副沙画，迷蒙一片，总是不断地被打乱抹乱砸烂踩烂。
　　她自己-----也只有她自己-----不厌其烦地一边一角细细勾绘。

　　周韵狠狠扇了房祖名一巴掌对他说，你不是没看见，是没懂。唐姿知道，没人懂。她自己都不懂。
　　真乱，她想。

　　天短的不像话。唐姿静静地坐在地板上，前面是那面巨大的镜子，一点装饰都没有，棱角分明的立着。

　　她从里面看见自己右手边的玻璃窗外，天色从昏黄变成藏青，就像一朵纸菊被人冷不防泼了水上去，一层一层褪掉颜色，却又总也褪不干净，索性放把火烧了，漫天的火光盛极一时而后缓缓淡下，最后风吹走了残余的灰烬，露出古旧破败的底板。

　　没有灯，屋子里阴冷的像是一个给死人住的墓穴。她的手冰凉，呵一口气上去立刻附上一层潮湿的水汽。

　　她就一次次用冰凉的手指摩挲着照片上那张英气逼人的脸。平板的，温热的……干涩的。
　　不该是这样的。

　　唐姿回想着沈泽坚挺的鼻梁和深邃的眉眼在指尖上留下的清晰的触觉。
　　她闭上眼睛，在黑暗里慢慢用记忆描摹出他的轮廓。粗黑的眉细致的毛孔，鲜活而年轻的容颜。多么像立体的温暖的真实的……照片里的脸。

　　她渐渐微笑起来。然后她睁开眼睛就着微弱的天光又看了一眼手中的照片，不该是这样的。　　她突然抬手把它狠狠扔到一边，站起来踩过它走到厨房里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不该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