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页江湖》zuo非

3、第三折 赌局

　　楚笑薇被谭恩推进客栈后仍愣在那里，眼神发直，等到回过神来，立即按着胸口“哇”的一声吐了一地。她开始后悔为什么要吃那么多的东西了，整个胃翻江倒海，抽搐生疼。好不容易止住呕吐，额上已是涔涔冷汗。
　　走出客栈，巷子里根本瞧不见谭恩的身影，楚笑薇只能折返回来，悻悻地在客栈中踱着步子，焦躁地揣测谭恩是不是趁机要甩下她。她忿忿地闯进谭恩的房间，见细软都在，又犯起愁来。屋外时不时传来归客的关门声，她越听越烦，从小爹娘就数落她耐不下性子做任何事，更不用说是在漆黑的房间里独自等一个人。
　　楚笑薇闷得无聊，忽而一拍脑袋，干笑了两声，冲下楼往青红馆去了。

　　青红馆虽依旧灯影纷错，却已关了门。
　　楚笑薇不死心地凑上前去，四下环视一番，找了个灯光最暗的角落翻上墙头。结果下落时脚下踩着了软绵绵的东西，耳边立时响起一道惨叫一道惊呼，倒把楚笑薇吓得一声尖叫，重重摔了个“狗吃屎”。
　　“谁躲在那吓人啊！”楚笑薇摸着下巴正准备回头开骂，却见两道黑影像没头苍蝇似地慌乱寻找掩护。
　　楚笑薇好奇不已，暗想这两人是不是眼睛不好。于是掏出火折子轻轻一吹。火光刚起，楚笑薇又“啊”了一声，立马扔了火折子道：“对不起对不起。”
　　原来那两道黑影是衣衫不整半裸着身子的一男一女。楚笑薇虽不太通人事，也本能得羞红了脸，只捂着自己的眼睛一个劲地道歉。
　　那男子急急束好腰带，见楚笑薇还站在那，顿时恼羞成怒，拔出佩剑。
　　楚笑薇听到出鞘剑鸣，立马睁开眼，只见一点剑芒直冲双目而来，当下惊惧交加，掉头就跑。剑的寒气如针般刺激着脊背，从小闯祸无数天不怕地不怕的楚笑薇，第一次体会到恐惧的滋味。
　　她抱着脑袋往光亮处跑，一边急切地念叨着“我不是故意的……”以前因兴致忽起而练的轻功不自知地使了出来，竟避过了那男子的一剑。
　　背后的压力骤然消失，楚笑薇也不敢回头去看，更不敢停下脚步，直接冲进了方才吃饭的厅堂。但是，一进厅堂，她就傻了眼。
　　厅内灯火通明，舞影纷乱，丝竹之声被娇声嗲语和肆意调笑所掩。还未离去的那十来名剑客褪去了晚宴时矜持庄重的模样，变得放荡起来。那般香艳热辣的场面令楚笑薇双颊火红，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原来这酒忒的醉人，难怪谭哥哥今晚几乎不喝，也不让我喝。”楚笑薇只当这些人是酒醉失礼，自己辨认了一番便走出厅堂寻找戚呈的身影。
　　出的厅堂是个小院子，楚笑薇躲在照壁后警惕地瞄了几眼，确定刚刚遇上的那两人并不在院中，这才蹑手蹑脚地绕过照壁横穿院子。院子尽处是一条九曲回廊，回廊通往青红馆的池苑。
　　楚笑薇听谭恩说过青红馆实际上是无封阁的产业，馆中最里处的池苑向来只给无封阁中人落脚。此时误打误撞闯进池苑，却见苑中仅有一座三层楼阁，两条回廊。然而构筑精致，一步一景，引人入胜。整座池苑以假山为依、池水为傍，白墙灰瓦间青苍翠绿点缀，空灵清秀，杳无风尘之气。
　　池苑中一名守卫也没有，楚笑薇未觉不妥，反倒好奇心起，直接上了楼朝二层楼正中亮着光的屋子走去。
　　那间屋子门窗紧闭，菱花门上蒙的窗纸却很单薄，加上屋里点着灯，楚笑薇能轻易看到里面陈设简单，与一般雅舍并无差别，只在放着香炉的茶桌上搁着一柄剑。不是戚呈在席间的佩剑还是什么？
　　楚笑薇窃喜，暗赞自己运气好，刚想着要推门又收回手。想必有求于人还是要讲究些吧？她装模作样地抬起右手，用指节轻叩门扉。
　　然而楚笑薇敲了半天也没有个人应一声。她懊恼之余，已猛地推开房门，立时一股清淡的香气扑鼻而来。
　　楚笑薇用力嗅了嗅，深深吸了一口气，笑得一脸惬意。等到她走到茶桌边时，竟觉得眼前的东西都在晃动，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哎呀，糟糕。”楚笑薇猛地醒悟却已迟了，徒劳地挣扎却耐不过昏睡的诱惑。

　　次日早晨，谭恩依照信中之约来到青红馆。馆中宾客尽散，狼藉不复，戚呈早已等候在此。谭恩望向他身后，见楚笑薇被一位壮汉拉着，一副睡不够的怨念模样，不禁感叹“还真是没心没肺啊”。
　　“这小丫头胆子不小，昨晚偷偷溜进我房中，想是要偷我这柄佩剑。”戚呈先发话，面色淡淡，语气平和，寒气却弥漫开来，“既然你这做兄长的没有好好管教，我只能越庖代俎，将她留在青红馆严加管教了。”
　　“什么？”楚笑薇像是立时惊醒，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盯着戚呈。想起昨晚的所见，她实在不觉得留在青红馆会是件不坏的事。
　　谭恩暗自郁闷不知这小丫头说了啥，自己怎么就成了她的哥哥？嘴上却道：“我这妹子向来调皮，好奇心也重。但要说有本事闯进戚阁主房中，是绝对不可能。”
　　“昨夜的确是我疏忽在先，应当承担部分责任。但这小丫头想要偷剑也是人赃俱获。”
　　“你胡说！”楚笑薇分辩道。
　　谭恩略一皱眉，只淡道：“戚阁主约在下来此，应该并不是为了告诉在下要将舍妹留在青红馆吧？”
　　戚呈抿着茶，道：“不，我就是为了告诉你这件事。只不过这事我也有责任，无意重罚，这才留着她的命。如果想带走你妹妹，得按青红馆的规矩来。”
　　话到最后一句，戚呈的脸色已沉了下来。谭恩心头一突，也深知依无封阁的规矩，这算是网开一面。
　　谭恩沉吟片刻，目光与楚笑薇一触，又轻轻移开，笑着对戚呈道：“在下此番出来，到现在盘缠几乎用尽。所以，在下有个不情之请，可否让在下与阁主赌上一把？若在下输了，舍妹自然留在青红馆中，在下也听凭阁主吩咐。若侥幸赢了，还请阁主饶过舍妹一次。”
　　戚呈一听，登时起了兴致。他生性好赌，也因此差点无法继承无封阁。这一路南行，身边的侍从皆是家中老父派遣，有人这么盯着，他三过赌坊不得入，饱受毒瘾煎熬。此时听谭恩这么一说，他正好有了理由，便按捺不住了。
　　“好说。”戚呈示意侍从将楚笑薇带到跟前，“不过……你必需赢够赎金才可。”
　　谭恩有意示弱，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道：“好，一言为定。”
　　“不行！要赌也是我和他赌！”
　　两人讶然地望着楚笑薇，而她正狠狠地瞪着谭恩。戚呈毫不客气地仰天大笑起来，而谭恩似乎已预感到即将劈头盖脸打向自己的风暴，立即苦笑着将楚笑薇拉到一旁。
　　楚笑薇本就在气头上，被这么一拽，恨不得动手打人。“你！凭什么答应他赌这一场啊！而且，你赌的是我诶！”
　　谭恩无辜道：“哪有，我赌的是钱啊，我们已经快没有盘缠了。”
　　“呸，你赢了拿的是钱，输了抵债的是我诶！”楚笑薇怒极。
　　谭恩一副困惑不解的样子道：“我为什么会输？”
　　“万一……”楚笑薇倏地语气一转，“你真的有必胜的把握？你为什么不早说嘛，这下好了，我要把自己卖掉了……”
　　谭恩拍拍楚笑薇的脑袋道：“放心。我可不想被你爹娘记恨。”
　　楚笑薇还未想明白谭恩何出此言，就听他道：“戚阁主一诺千金，不会反悔对吧？在下就与戚阁主赌这一把。”

　　半柱香的时间，众人已移步赌坊。戚呈四下看了看，道：“就这桌吧。”
　　楚笑薇盯着桌上的牛骨牌九，担心地拽了拽谭恩的衣袖道：“这是牌九，不是骰子，不是你用内力就可以控制点数的。你真的会玩么？”
　　“那你会么？”
　　楚笑薇摇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谭恩见了莞尔笑道：“小赌怡情，这我自然会些。”
　　楚笑薇点点头，站在谭恩身旁，乖顺得一反常态。
　　戚呈的手下同赌坊老板交代了几句，老板立即下令清场，又派出两员好手给戚呈。
　　楚笑薇皱起眉头，低声对谭恩说：“担心出千。”
　　谭恩不在乎地笑笑，示意楚笑薇放心。
　　庄家飞快地码好三十二张牌九，打好色子开始分牌。谭恩看过自己的四张牌，仿佛不经思考，随意配成两对一横一直摆放好。戚呈沉吟片刻，方才动手配牌。
　　庄家牌面一开，一组虎头配杂八，一组是一对人牌。谭恩与之一对牌竟是两小全输，而戚呈与另一名闲家则是和局。
　　第二局谭恩要求自己动手取牌，庄家码好牌九，四人依次取牌。开牌时，庄家两大，通杀四方。
　　一连数局，不论谭恩如何配牌，连和局也没出现过。眼见着面前的筹码去了将近一半，楚笑薇急得咬牙，谭恩的神情却是越来越轻松。
　　他吁了口气，将自己所剩的筹码全部堆上赌桌道：“我坐庄。”
　　戚呈嘴角笑意更浓，将骰盅推到谭恩面前。谭恩拾起色子在手中掂了掂，抬手就打着旋掷了出去。色子落在码好的牌九上，倏地向一边栽下。
　　色子落定，戚呈眉梢一抬，又冷冷一笑。四人依次摸牌，赌坊内仅余骨牌相撞的脆响和浅浅的呼吸声。
　　谭恩气定神闲地开牌，一组天牌配铜锤，一组梅花配杂五。相互一对牌，戚呈两小，第一次输牌。戚呈脸色大变，蓦地站起身来。
　　“你……”他本想脱口“出千”二字，却因对上赌场老板迷惑的目光，顿失了底气。
　　下一局，谭恩又是两小全赔。楚笑薇扼腕痛惜，谭恩仍是一副无关紧要的模样。
　　然而渐渐地，赌桌上出现了变化，谭恩配牌不再把把皆输，亦鲜有大赢，可筹码渐渐地堆在谭恩面前。
　　终于，谭恩一把押上所有筹码，码牌打色子。这回开牌，竟是一组成对杂九，一组丁三配二四！
　　戚呈轻“啊”了一声，整个人软在位置上。谭恩这才抬起头，拱手道：“承让。”
　　楚笑薇大喜过望，抱住谭恩说不出话来，全然没注意到谭恩的额上手心全是冷汗。
　　谭恩微微一笑，这才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