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火》云湖七月

22、葬礼

　　这是整个意大利最为隆重的葬礼。天空下着细细的雨，落在脸上，毛毛的，不痛，却粘粘的挥之不去。站在墓碑前的女子，脊背挺直，脂粉未施的脸上透着淡淡的苍白，红肿的眼睛却掩饰不住那风华绝代的气质。她手中牵着两个孩子，双目牢牢的盯着墓碑上的字。
　　她的身边，站着老马尔蒂尼夫妻，丧失爱子的剧痛使他们几乎苍老了几十岁，岁月无情得带走了他们所有的青春。另一边的吉拉迪诺双目通红，紧紧地咬着下唇。
　　他们身后，站着米兰侦缉队所有的队员。
　　“队长……”舍瓦喃喃的念着，仿佛丧失了所有的力气一般。不可能的，怎么可能？就在昨天，队长还跟他们在一起，还在开着玩笑，为什么，现在却要躺在这冰冷的地方？不……不要……卡卡站在他身边，扶着他。他知道舍瓦对队长的热爱，自己又何尝不是？他怎么也无法相信，队长就这样离开他们了……
　　比利和阿尔贝蒂尼互相握着手，也许只有如此，才能够彼此支撑而不至于瞬间崩溃。
　　他们的身后，站在许许多多的人，他们或者受过马尔蒂尼的恩惠，或者蒙他帮助重新做人，或者是他的朋友……
　　所有的人，都静静的伫立着。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
　　只有风划过树枝，如同浅浅的刀锋划过胸膛。
　　不知道过了多久，人群才慢慢的散去。
　　依旧是令人窒息的沉默，仿佛没有一个人能再说话。
　　人群中有一个黑发的年轻人，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静静地伫立着，远远的看着墓碑，他的眼睛仿佛一潭漆黑的水，怎么也望不到底。人们从他身边走过，他动也不动，仿佛忘记了所有人一般，他的眼中没有任何人，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存在。
　　“内斯塔？”
　　吉拉迪诺突然惊呼了一声，比利和阿尔贝蒂尼也看到了他，忍不住互看了一眼。
　　“谢谢你来送大哥。”吉拉迪诺低声说，但是内斯塔仿佛充耳未闻似的，双目发直得看着前方。
　　“你没事吧？”
　　内斯塔仍然没有回答。比利走了过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你过去送他一下吧。”
　　内斯塔浑身一震，机械似的走上前去。阿德里亚娜看着他，缓缓地让开了路。内斯塔轻抚着石碑上的照片，一阵撕裂般的痛苦涌入心房。
　　保罗……
　　大家都被他脸上的痛苦所感染了，那是怎样的一种痛苦啊？好像全世界都灰飞烟灭一般，好像硬生生地从他身体里挖走了一部分一般……所有人都被这么强烈的痛苦震撼住了……比利和阿尔贝蒂尼不忍的别开脸去。保罗和亚历的事，他们是再清楚不过的。他们完全可以体会到内斯塔现在是怎样的心情。
　　“年轻人……谢谢你！”老马尔蒂尼也忍不住动容，伸手扶起了眼前的男子，但触及那双黝黑的眼睛时，不禁又震了一震。
　　“你……”
　　阿德里亚娜却在此时开口了，她静静地看着他。
　　“你是亚历？”
　　内斯塔回过头，看着眼前美丽的女子，那雍容华贵的美丽无可匹敌。保罗爱上的，又怎么会平凡之人？他低下头，淡淡的扯开一抹苦笑。
　　“是！”如许聪慧的女子，恐怕早已知道他和保罗之间的种种。是他的错，想把本不属于自己的据为己有，结果上帝就以他的方式惩罚他，让他悔不当初。如果早知道今日的结局，那么他宁可当初没有在美国重逢，或者，更应该葬身于那场大火之中。
　　阿德里亚娜微微的笑了，仿佛凋零的百合，苍白如露。
　　“我现在才知道，怎样才是璀璨的烟花凋谢的瞬间，怎么才是一生一世难以舍弃的劫。”
　　没有人懂这句话的意思，但是内斯塔懂了，他震撼已极得看着眼前的人。
　　“我将带着克里斯蒂安和丹尼尔到国外去住一阵。”阿德里亚娜平静得道出了她的决定，让所有人都诧异万分。“不用劝我，我已经决定了。保罗的仇就请你们大家多多费心了。”
　　她鞠了一躬，所有人都忙不迭的还礼。
　　“小吉！”她温柔的抚摸着吉拉迪诺的头发，“你大哥希望你成为一个好警察，不要让他失望。”
　　“我不会的。”吉拉迪诺红着眼眶。他从小和马尔蒂尼、阿德里亚娜生活在一起，他们对他比亲生的家人还要亲。可是现在……
　　阿德里亚娜转过脸去，悄悄的掩饰着落下的泪。
　　“夫人，请节哀。”说话的是米兰警察局的局长萨内蒂。他向阿德里亚娜施了一礼，“你放心吧，马尔蒂尼先生的案子我们米兰警察局一定会竭尽全力侦破的。”
　　“队长的仇我们自己会报，不需要你……”舍瓦忍不住出声。
　　“舍甫琴科先生！”萨内蒂严肃的道，“说话请注意分寸，别忘了你们是侦缉队，并不是处理案件的警察局。”
　　“你……”舍瓦真想上去一枪蹦了这个家伙。卡卡和安布连忙拉住他。
　　“够了。”老马尔蒂尼铿锵的声音响了起来，每一个人都立刻肃穆的不敢说话，“这里是葬礼。”
　　阿尔贝蒂尼点了点头：“局长先生，这件事我相信不是那么简单，需要大家合心协力一起解决。”
　　萨内蒂也点了点头。
　　“那么我们先告辞了。”
　　他带着身后米兰警察局的一群人走出公墓园。
　　“局长，难道真得让他们插手这件事？”贝隆忍不住说出疑问。“这是我们警局的事，难道……”
　　萨内蒂吁了口气，脸上的表情凝重：“这件事已经不只是我们警局的事了。”他缓缓得抬起头，“马尔蒂尼，是整个意大利的事……”
　　“局长……”
　　贝隆还想说什么，阿德里亚诺扯扯他的手臂，于是他闭上嘴巴。但是局长脸上的表情却让他深刻难忘，他从来没有看到过萨内蒂露出这么难过的表情，仿佛丧失了一位至交好友。可是，马尔蒂尼和萨内蒂不是一直以来在竞争的吗？
　　他望着局长那略显孤寂的身影，心中竟然一阵恻然。
　　“失去了马尔蒂尼，局长一定很寂寞吧。” 不知道谁的声音，轻轻的叹息着。
　　“队长队长……”一个小个子人影突然冲了过来。
　　“马丁斯？跟你说多少次了，别老是一幅火烧屁股的样子。”萨内蒂恢复过来，不悦的看着冒冒失失的手下。这家伙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成器？
　　“……可是……”马丁斯急得想说什么又说不出。
　　“怎么回事？”阿德里亚诺连忙问。
　　马丁斯喘了一大口气。
　　“克里斯蒂安•维埃里的尸体，不见了。”
　　众人的表情都是一凛。

　　“我们回去吧。”雨还是那么湿湿的，沾在人的脸上，就像是怎么也抹不去的泪水。
　　吉拉迪诺跟着父亲的脚步往前走，但他的目光却忍不住回顾那个依旧伫立在墓碑前不动的身影。
　　走到山下，他突然对父亲说：“爸爸，我想再去陪陪大哥，你们先回去吧。”
　　老马尔蒂尼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吉拉迪诺转身朝着山上走去。途中遇到了米兰侦缉队的人。
　　“小吉，你怎么回来了？”安布奇怪的道。
　　“我想再陪陪大哥，你们先回去吧。”
　　“好吧，比利和德米也还在上面。”安布不疑其他，拍了拍他的肩膀。就和队友一起离开了。
　　看到他们脸上的悲伤，吉拉迪诺不禁又是一阵伤心，大哥……
　　缓缓的走到山顶，他隐隐的听到了说话声，自己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悄悄的躲在一旁，看到比利、德米和内斯塔依旧站在墓碑前，然后比利的声音传来。
　　“亚历，别太伤心了。”比利轻轻拍了拍内斯塔的肩膀。而那个人却仍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只是看着墓碑上的照片。
　　“亚历！”德米忽然喝了一声。吉拉迪诺微微一震，比利和德米居然都认识内斯塔，难道他们留下来是为了他吗？
　　内斯塔轻轻震了一震，抬起头看着德米。
　　“亚历，保罗已经离开我们了。你坚强一点，他的仇还需要我们来报。”德米只觉得眼前一片迷蒙，声音也变得哽咽，他自己又何尝能接受呢？
　　“是啊，亚历。”比利也红了眼睛，“你一定要坚强一点。”
　　内斯塔眼眶湿润，他看着眼前的两个人，只觉得心如刀割，张开嘴，嘶哑的吐出一句话来。
　　“保罗，是为了我而牺牲的。”
　　“什么？”比利的眼睛突然睁大，他狠狠地瞪着眼前的人，“你说什么？”
　　“我这次回来是为了执行一个任务，国际枪械走私的任务……而罗马□□是我们调查的一个对象之一……”他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声音平板、空洞。
　　“你是说，保罗他为替你查案才……”德米的眼睛蓦的瞪圆。
　　内斯塔没有说话，清秀的脸上被一种难以言喻的痛苦所扭曲。德米和比利忍不住后退了一步，那锥心的疼痛如潮水般袭来。为什么会这样？
　　“原来是你！”
　　一个声音打破了那死一般的沉默，吉拉迪诺瞬间冲到了他的目前，他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他的目光露出强烈的愤恨。
　　“是你害死了大哥。……那天晚上，就是那天晚上，大哥见过你之后就出事了……你这个混蛋，为什么要害死大哥，为什么？”他剧烈的摇晃着他的身体。
　　内斯塔的脸色如死一般的惨白，他盯着眼前那张年轻的愤怒到扭曲的脸孔，只感到整个身体像被摇散一般，但是他什么都感觉不到，他感到心已经死了，从知道保罗的死讯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死了。
　　“小吉，住手，这不是亚历的错……”德米拉住吉拉迪诺。
　　“不，是我的错……”
　　“亚历！”比利猛地抱住他，“傻瓜，我们没有怪你，真的。你该知道，保罗为你做任何事都是心甘情愿的……”
　　“所以我才更痛苦。”内斯塔闭了闭眼睛，仿佛一个木偶一般。“明知道这是不属于我的幸福，我为何还是要执迷不悟？如果我早点放手，保罗是不是就不会死？”
　　“亚历！？”
　　比利看着他迷离的眼神，心中一阵难过。
　　内斯塔什么也没有说，转身离去，只是那不断颤抖着的身体泄漏了他的满腹心事。
　　“你别走……”
　　吉拉迪诺徒劳的想挣脱德米的环抱，但是那个人只是温柔的抚摸着他的头发。最终他只能趴在他肩头，痛哭失声。
　　“小吉，不要怪亚历。不要怪他。”德米不断的抚摸着他，“保罗在这个世界上最不想伤害的人就是他啊……”
　　他的泪，慢慢地滑落脸颊。

　　“蠢材，哭什么？”
　　豪华的大厅里，却充斥着难以言喻的哀伤气息。还有不断发出的抽泣声，鞭笞着每一个的心灵。坐在椅子上的金发青年，碧蓝的眸子冷冷的瞅着不冷静的手下，薄唇发出的寒意成功冻结了所有人的声音，除了一个……
　　“大哥……”卡萨诺低着头，不断的哭泣着，他的目光落在死者那宽阔的额头和紧闭的眼睛里，那么神气的英勇的大哥，为什么会躺在冰冷的地上？他不信，他不信……
　　“安东尼奥……”德罗西瞥到老大越来越冷的脸色，扯了扯卡萨诺。卡萨诺这才抬起头来。
　　“老大，我们一定要替大哥报仇，我现在就去杀了那个混蛋！”
　　“好啊，你去杀啊！”托蒂碧蓝的眼睛眯起来。
　　卡萨诺滞了滞。
　　“连仇人是谁都搞不清的人，还有资格喊打喊杀？”托蒂冷哼一声。他最讨厌没脑子的家伙。“和大名鼎鼎的米栏侦缉队长死在一起，你放心，不用你去找他们，也会有人来找我们的。”
　　“老大……”卡萨诺低低的叫了一声。
　　“听着，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能轻举妄动。”托蒂威严的扫过众人的脸庞，所有人都低下头。“法比你先带着BOBO的尸体回罗马，好好检查，不要放过任何可疑的地方。我留在这里，看情况。”
　　“是！”卡纳瓦罗应了一声,他知道托蒂现在的心情有多么烦躁，毕竟这是克里斯蒂安•维埃里，是罗马□□在米兰的总负责人，他的意外死亡，以及与米兰侦缉队长的受害事件……他可以预料到，米兰将会产生多大的腥风暴雨。
　　卡纳瓦罗带着BOBO的尸体走了之后，托蒂又吩咐蒙特拉好好照看这卡萨诺，他知道以他的个性，看到亲爱的大哥的死，一定会干出很冲动的事情，他必须要好好预防起来。
　　他疲倦的揉了揉眉。BOBO……他心里念着这个名字，这个和他出生入死了十几年的好兄弟。说到他的死，最难过的人应该是他。但是，他习惯了让这份感情罩上冷酷的面具。所以他不能泄露一丝一毫的痛苦。
　　“弗兰……”一个轻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双轻柔的手轻轻的按摩着他的肩膀。
　　“伊拉莉！”他放松的靠在后面，这个女子是少数几个亲密的人之一。
　　“我知道你很难过。毕竟BOBO是你出生入死的好兄弟。”
　　伊拉莉毕竟是了解他的，托蒂有些感动地将手按在她的手上，然而，当触及到伊拉莉那双充满柔情的眼睛时，他不知道为什么松开了手。她是他的女人，可是托蒂一点也不想在她面前表现出自己的情绪。他低下头，让金发遮住了自己俊美的侧脸。
　　伊拉莉有些失望，但是没有让这个情绪表露出来，仍然轻轻的帮他按摩着。
　　“这次的事件，恐怕将会在意大利掀起滔天巨浪。”托蒂凝重的声音溢出嘴唇，他心里有着很不祥的预感。“或许……是个阴谋……”